第一章(08)(1 / 3)

整整一個晚上,商成都沒能睡好,翻來覆去地總是做些離奇古怪的夢。一時夢見自己穿件土黃色僧衣正襟危坐在課堂上聽公共課,一時又夢見自己剃著光頭踢趿雙布鞋在球場上參加籃球比賽,一時又看見導師夾著黑色公文包步履匆匆地從自己麵前走過,對近在咫尺的自己視而不見,一轉臉又看見高三朝自己合十作禮,總是迷瞪模樣的圓臉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身上卻穿著一間寬鬆的籃球運動背心,下麵套著套直拖到膝蓋的籃球褲衩。恍惚間又聽見柳老柱家那條黃狗汪汪直叫,柳老柱父女倆在自己看不見的某個地方話,他循著聲音找過去,周圍的景色卻陡然一變,怪石嶙峋雲遮霧掩,兩隻狼四隻黃綠眼珠閃著暴戾凶光,齜牙咧嘴一前一後悄無聲息就逼上來……

糟糕!

他心頭一個驚乍,綽手蹈腳間隻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梁椽木瓦朦朧模糊,坐在炕上臆怔半,才意識到自己是被夢魘住了。

他定了定神,把手習慣性地在枕頭邊摸了一把。手機不在。再掏枕頭下,手表也不在。轉頭看見窗紙上已經是白蒙蒙透著光亮,耳邊又聽見狗吠雞鳴牛哞人聲,這才記起來,自己如今早就不在校園的宿舍裏了。

不在學校裏也就罷了,更讓人惱火的是,至今他都還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到了何時何地!

要是他完全不知道眼下身處何時何地,也不完全正確,至少他就知道這裏是燕山衛端州府屹縣霍家堡,是某個封建王朝的北方邊陲;這個王朝現今的皇帝立年號為東元;從霍家堡向北是北鄭縣,過了北鄭再走三,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他推測,所謂的燕山衛,也許就是山西河北一帶,突竭茨人縱橫來去的草原就是他熟悉的蒙古草原。但是對他來最重要的時間坐標卻一直沒能確定一一他對“東元”這個年號半點印象都沒有,更談不上確定曆史時期判斷曆史走向。不過他相信,隨著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越來越多,到手的資料越來越豐富,確定時間坐標應該不會等太久,到那時,他就可以輕鬆地把握曆史的發展方向,然後就有可能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從容進退。

從容進退?還是“苟延殘喘”比較順耳,這也符合你現在的情況。他在心裏嘲諷了自己一句。忽然又想起哪篇古文裏有這樣一句話,“臣本布衣,……苟全性命於亂世”,倒是和自己如今的境況有些類似。坑邊矮凳上放的就是粗布衣褲;要不是運氣好到極點,也許真要葬身在大燕山裏,“苟全性命”也不算錯;至於眼下是不是亂世,他暫時不敢胡亂下定義,看霍家堡的繁華景象,倒是有幾分盛世的模樣,再想想柳老柱父女二人的吃穿用度,又覺得和“盛世”兩字沾不上邊……

想到柳老柱,耳邊細碎紛亂的各種聲音登時變得清晰起來,其中就夾雜著姑娘月兒帶著稚氣的清脆嗓音,仿佛她正在和什麼人話。

他穿好衣衫收拾好被褥走進堂屋,木桌上已經擺好了吃食。依舊是昨那幾樣醃菜鹹菜,還是有盆清水白菜湯,旁邊的大海碗裏依然擺著重重疊疊摞得冒尖的白麵饃。唉,昨都和月兒過好幾回,他們父女倆吃啥他就吃啥,不用特意給他預備,想不到他們今還是給他端來白麵饃饃。

月兒已經看見他,就朝院子腳地裏的石磨指了指,那裏已經擺了個黑陶碗和半木盆清水,顯然是讓他刷牙洗臉用的。這姑娘的心思倒是靈巧,他才過一次,就把這些瑣碎事記得清清楚楚,可為什麼他再三過吃不慣白麵,她就不記得給他預備麥餅呢?

刷好牙洗過臉,他回堂屋拈了幾筷子鹹菜到湯盆裏,端起了湯盆就自己鑽進低矮的灶房,在鍋裏拿了兩個半溫不熱的麥餅,又抓了三四個菜團子掰碎了扔湯裏,就蹲在堂屋簷下有滋有味地吃喝。月兒昨已經見過他這付模樣,見慣不驚地進進出出忙碌著,柳老柱卻有些驚訝局促,臉上堆了虧負歉疚的笑容想過來和商成陪話,卻被女兒叫住了。

月兒大概是在和她爹譬解釋,柳老柱卻不停地:“怎行咧!怎行咧!”

聽著父女倆在堂屋裏話,商成端著不比他臉龐幾分的陶盆舒展開眉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這還是他頭一回聽明白柳老柱的話哩!怎行咧?怎就不行咧?

看他吃飽喝足,月兒就過來把碗筷收拾走,自己在廚房裏忙碌著刷鍋洗碗,揚著聲氣對他:“和尚,你的行李包裹在房裏,你去看看東西齊全不。”

商成被她這句話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行李包裹?他哪裏來的行李包裹啊?除了條毛裏求斯國的棉布大褲衩,他都快“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了。再褲衩如今就穿在身上,自然更談不上行李……

裏屋炕上已經擺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白布褡褳。屋子裏就這一樣東西能稱得上“包裹”,看來這就是姑娘為他收拾的行李。他伸手把褡褳撈起來掂了掂,立刻覺得有些沉甸甸得壓手,還有金屬來回摩擦碰撞的聲音。他立刻皺起眉頭。這不對!月兒怎麼把銅錢塞褡褳裏了?取出來看時,足足有四貫銅錢,還有些零散銅錢都被姑娘用細麻繩穿作三串,用塊黑布包著,放在褡褳的最上麵。

這是什麼意思?商成皺起了眉頭。

“對不?”月兒已經把廚房裏的物件歸置整齊,用塊破布擦著**的手挑了門簾進來問道。屋子裏光線暗,她還沒注意到商成的臉色不對勁,隻看見四貫銅錢都被商成擺放在炕邊,包著散錢的布包也被打開來攤在旁邊。“一共是四千三百五十文。這是四貫。這三串是三百五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