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多了個傷號,但是馱隊行進的速度並沒有因此受到拖累得,可公不作美,偏偏在這時下起了雨。雨一下就是三,讓原本就崎嶇艱難的道路變得更加泥濘不堪。這種氣是不能趕山路的,馱隊不得已隻能就地找個勉強可以避風雨的地方紮下簡陋的營地,直到風停雨止才重新上路。按原計劃,穿過這片土匪猖獗的三不管地帶隻需要三,這一下就拖長了一倍時間,等眾人可以從山岡上透過起伏的山巒間眺望到山下那一望無邊的綠色平原時,已經是離開南鄭的第十一的上午。從輕紗般的雲霧縫隙窺見一條銀蛇般清亮的大河蜿蜒劃過宛然如畫卷般的綠色時,所有人都不僅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眼見著馬上就能走出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人們的情緒也漸漸激昂起來。大管事慷慨允諾,明進到渠州境內,不拘是哪裏,但凡是馱隊遇見的第一間酒肆,就由貨棧櫃上出錢,請馱夫們好生吃喝一回;好酒好菜好飯食,不問價錢,敞開肚皮隻管吃喝。
從安平驛出發時,馱隊隻帶了四的幹糧,可這一路卻走了整整七,不僅每人每的食物都減半,還得把人都不夠吃的幹硬麥餅拿去喂牲口,馱隊上下連帶幾個客商都餓得前胸貼住後脊梁,走路都在打晃。況且路上的時間耽擱長了,每的活路隻有多沒有少,一眾賣力氣的馱夫更是個個餓得眼前冒金星腳下起虛浮,聽見大管事許諾到了渠州就好吃好喝,疲乏到了極點的身體登時又生出幾分氣力。幾個隨著馱隊南下的客商在袁大客商的帶頭下也來湊趣,聚了五貫錢送過來,隻是分送與馱夫們飲茶。沉甸甸的銅錢在懷裏磕碰得叮叮當當響,再想到熬到黑便能敞開了肚皮吃喝,原本就象浸過水的棉衣一般死沉死沉的腳步,也突然變得輕快起來。
過了客止洞就全是用石條石塊鋪成的下山路,走起來格外輕鬆。山道兩邊綠樹殷殷,從低處平原上刮過來的涼風吹得人渾身舒爽,幾個年輕馱夫心情舒暢,禁不住就放開了嗓子唱起了民歌。
“上下雪地下滑,
自己跌倒自己爬。
親戚朋友拉一把,
酒還酒來茶還茶……”
那個趙集的鄉勇趙石頭方方唱罷,餘音還在山梁間縈繞,一個貨棧夥計又接上:
“東蔭涼倒在西蔭涼,
和妹妹坐下我不覺長。
野雀雀落在麻沿畔,
依心話話不完。
我要和妹妹長長間坐,
不覺得長不覺得餓。
……”
悠長的尾音尚未落下,又有民歌應聲而起:
“野梨樹開花結圪蛋,
圪蛋是咱心尖瓣瓣;
半碗黃豆半碗米,
端起了飯碗想起了你;
想你想得迷了竅,
尋柴火掉進了米麵窖;
我想給哥哥納鞋幫,
淚點滴在鞋尖上;
……”
這人的聲音剛剛落下,一聲蒼勁深沉的歎息就拔地而起:
“嗬一一呀嘿咿喲唷嗬……”
渾厚悠長的歎息就象一道幕布霎時間從空中垂下,又象一聲連綿不絕的悶雷從人心尖上滾過,從商成嘴裏湧出的每個音都重重地敲在每個人的心扉上,讓人的心跳與他詠歎的音調共起同落,每個音符都教人神與之奪魂於之牽。聲與聲之間連綿牽扯,音與音之間無止無歇,既象是在哭訴,又象是在感歎……
沒人能聽懂商成唱的是什麼,卻偏偏每個人都知道他唱了些什麼,千百年的滄桑變幻就在一聲宛如歎息般的詠歎中撲麵而來,曠古悠長的寂寞就在這泣血般的悲歌中直透人的心扉,如歌如泣的顫音如同人的心尖上踩踏,奪人魂魄卻又教人心神俱醉……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撫慰人心靈的悠揚哀婉之中。歲月的漫長、人生的短暫、地的遼闊和自然的永恒……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歌聲裏。直到歌聲已經消逝,歎息聲卻依然依然縈繞在每個人的耳邊。所有人們都一聲不吭地低著頭曩曩而行,連馱馬也似乎感應到這靜謐的莊嚴神聖,安靜得就象一隻隻乖巧的狗。山林中隻剩下馬蹄鐵偶爾和道路上的碎石子碰撞時的嗒嗒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