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7)社火(上)(1 / 3)

接連幾,渠州城都沉浸在一股莫名的歡樂中,原因無他,隻是因為官府的一則告示:盤踞在老鴰山上的土匪,自大頭目活人張以下,總計四十七名匪徒落網;經州縣兩級衙門合理,判梟首示眾二十七人,徒十一人,配九人……渠州境內最大的一股土匪,作惡八年的活人張匪患,已經徹底平定了。消息一出,全城歡呼,百姓自發地自家院門上掛上紅布紅綢慶賀;通城所有商家店鋪歌肆酒樓,齊整整掛出全部七折酬幌;地方士紳還邀來了社火班子,在北門外的娘娘廟前大演七社戲,整個渠州城紅火熱鬧得勝似過元宵。

今是娘娘廟社戲的最後一。晌午剛過,廟前的場地就已經人山人海。看戲的、瞧熱鬧的、趕紅火的,人挨人,人擠人,把個偌大的地方水泄不通,整個場地上方都籠罩在人群踩踏起來的土塵之中。

商成也擠在這人群裏,眼下正站定腳步到處尋找自己的同伴。他和同伴走散了。

社戲開演的第二他就和著幾個同伴來看過,大戲沒什麼看頭,就是一群人和著鑼鼓在戲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他幾乎連一個字都聽不懂,所以也沒多少興趣,不過爬刀山過火海的雜技表演讓他大開了一回眼界,鋸解、開膛、磨研這些魔術表演也讓他感歎佩服,至於盤叉、過盤、掛玉釵、戲水蛇這些他聞所未聞的東西,更是叫他有種如醉如癡的感覺。可惜今他在場地上轉了一圈,也沒看見這些表演,幾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簡陋戲台上隻有幾個十來歲的娃娃把刀呀叉的擺弄得嘩啦直響,看來是因為時間的緣故,那些主角們都還在休息,畢竟重頭戲都是傍晚暗了才開始,要一直持續到下半夜的。

他被人群擁到了一處戲台邊,戲台上兩個女子臉上畫著濃妝,一個坐一個站,嘴裏念叨著他不明白的辭兒,間或一聲鑼鼓絲竹響,或者女子朝台下丟個媚眼,擠在戲台邊的觀眾就轟然叫聲好,不時還有人朝台上灑幾個銅錢,嘴裏嗷嗷叫著什麼。看觀眾的神情和話的語氣,的肯定也不是什麼好聽話。要是銅錢丟得多,兩個女子還會挽挽袖子撩撩裙角,讓觀眾讚歎歡呼兩聲。

商成上回來就聽同伴過,這是專門唱“皎段子”的戲班,就是唱“葷”戲。那個同伴當時還丟了一串銅錢上去,一個女子就邊唱邊扯開領口露了大半截胸口。不一會,一個男人就鬼鬼祟祟地擠過來,把同伴拉到一邊嘀咕幾句,然後那家夥就沒了蹤影,直到第二早上才回來。後來據那個有見識的同伴,這也就是個平平常常的皎班子,理由是班子裏隻有三個女伎。那家夥言之灼灼地,他在泉州地麵見過一個大皎班子,女伎就有二三十個,那些女伎那個水靈呀,話那個軟膩呀,身段那個柔軟呀……這番話害得當晚上能睡二十個人的大通鋪上隻躺了三個人,除過商成和山娃子,另外兩個都是身上傷著筋骨不能動彈的。

商成沒出來“見識”見識皎班子是因為那晚上輪著他照顧兩個傷號——至少他是這樣對別人解釋的。而山娃子則是著緊錢舍不得花,他的錢還要派大用場。官府已經把剿匪的賞錢發下來了,因為客商都沒聲明他們不要這筆賞錢,所以最後分到每個人手裏就是差不多兩貫錢;再加上貨棧多添的工錢、客商們湊的謝儀、地方上送的辛苦費,雜七雜八地下來,每個活下來的馱夫手裏都拿到了四千五百文以上。山娃子拿得還要多一些。土匪頭目林老四就死在他手裏,這是被官府通緝明文賞錢五貫的大土匪,所以他現在身上差不多揣著十貫錢。他預備回去以後就把他那兩間快塌的草棚子扒,重新起三間泥草屋,要是錢還有富裕,就再請匠人給他壘個灶——他婆娘眼饞別人家的新灶屋半年了。

當然商成身上的錢比他還多。活人張就死在他手裏,這就是十貫;官府清點時發現了老鴰寨二當家的屍首,身子都被砍成了三段,可當時亂哄哄的場麵,誰都沒注意他到底是死在誰手裏,不過二當家被商成一腳踹翻就再沒爬起來卻是眾人親眼看見的事情,既然沒人認這個功勞,於是衙門裏的文書也把這功勞記在商成身上,這又是五貫錢。所以論起來,商成現在也是二十貫身家的富戶了。他已經計劃好了這些錢的去處——他回去就準備把霍家堡那三間泥草屋盤下來。當然,要想盤那院子他現在的錢還是不夠,不過他可以找人相借一些,這樣算下去就不會差太多,再胡亂添置點必要的家具營生,就有個家的模樣了……當然了,有個家不等於他就能輕鬆下來,實際上,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更艱難——那時候他不僅要顧自己的吃穿,還要記掛著還別人的帳,就是他得拚命攬工掙錢……可錢就那麼容易掙?霍家堡的攬工營生越來越艱難,地裏也再沒有多少粗笨活路,也許他得跑到州府裏才能找到事情做。好在他是單身漢,即便出門在外,也不會讓家裏人掛念。

一頭胡思亂想地事情,商成又轉了兩個戲台,一個是表演耍大槍的雜耍,一個是四個女子表演扇子舞,他都看得索然無味,肚子又有些餓,就掉頭擠出人群,準備去找點吃食。因為這裏已經熱鬧得和趕廟會一樣,所以場地邊就有許多賣吃食的地方,大多是都是城裏出來的做生意的,也有四鄉八裏趕來的,炸果子豆腐腦燒餅混沌擀麵應有盡有,吆喝喊賣聲也是此起彼伏。

社戲已經唱了六,這些人的生意也做了六,滿地都是各種髒水汙水剩吃喝,散發著一種難聞的酸腐氣味;綠頭蒼蠅嗡嗡亂飛。商成轉了半,好不容易才看見一個幹淨點的飯食攤子。他努力不讓自己去看主人家的鍋灶和洗碗的桶,在唯一的一張破木桌邊坐下,要了兩斤牛肉和一碗麵。

他要的東西很快就端上來了,主人家的婆娘還送了他一碟子醬,順手用塊黑不溜秋的抹布在桌邊劃了幾下,問道:“客人要酒不?我們還有自家釀的果酒。”桌子上立刻出現三道濕漉漉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