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8)社火(下)(1 / 3)

商成也沒馬上離開廟會,隻是東瞅瞅西看看,順便尋找自己的幾個同伴。這時候娘娘廟前的場地上怕有四五千人,要想找幾個人,就和大海裏撈針一般困難。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人也越來越多,十幾個戲台上已經看不到人;南邊主戲台上站出來三個畫花臉背旗杆的男角,配合著鑼鼓聲在噴煙吐火,整個戲台煙霧彌漫火花閃爍,顯見得這是七連軸大戲的壓軸戲《劈山救母》的序幕。

商成知道,《劈山救母》是佛家故事目連救母改編過來的戲曲,時候他隨爺爺在鄉裏中心學校的操場上看過一出戲劇電影《力劈華山》,的就是這個故事。他對戲曲沒什麼愛好,對這故事也不好奇,再台上優伶的辭唱段他都聽不明白,站在人群裏瞧了會子熱鬧,就擠出來,準備趁著傍晚的徐徐涼風一個人慢悠悠地望回走。

他忽然覺得有人扯了扯他的褂子。

偷?這個念頭在他心裏一閃而過——雖然這半年多來還沒撞見過操持這營生的人,可沒遇見不等於沒有,這裏人這麼多,難保會有操這種行當的家夥出沒;而且他腰裏還掛著沉甸甸一串錢,大約百三十文模樣,很容易被偷上心。

他趕忙轉過身,手也按住了自己的腰。還好,錢還沒被偷去。

扯他衣服的人和他差不多裝扮。一件有些肮髒的淺褐色半截袖麻汗褂,一條肥大的粗布褲子,褲腳一直卷到膝蓋下,赤腳踩一雙圓口老厚底布鞋;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臉上帶著兩分討好的笑容,手裏還抓著串銅錢。

他不認識這個人,也不記得在哪裏朝過麵,隻好問道:“啥事?”

那人笑著朝邊上的一個飯食攤子指了兩下,很快地了句什麼話,並且把手裏的錢舉高一些。商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過去,逡巡一圈也沒看見什麼熟人,隻好掉過頭疑惑地望著他。看來這家夥是認錯人了。他搖搖頭,:“你認錯人了。”轉過身準備回去。

那人又扯住他,看樣子是不想讓他走,並且把那串錢朝商成手裏塞。

商成被他這番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又不好發火,一邊阻擋一邊朝場地外擠;那人不依不饒地跟著他,攀著他胳膊,徒勞地想把那串錢扔他懷裏。這時候旁邊已經有些人注意他們倆奇怪的舉動,很快就圍出來一個圈子,並且象看見什麼稀奇事一般七嘴八舌地聲議論著。大概他們也沒見過這種事情:一個死氣白賴地要把錢送給別人,另外一個拚死拚活也不願意要。

商成實在是拗不過那家夥,大庭廣眾之下又不能動手,隻好停了腳步苦笑著問:“大哥,我和你素不相識,你平白無故地給我錢,是個啥意思?”那人抹了抹頭上的汗,:“這……這……這……是……錢……”他越越急,磕巴半也沒明白,倒把臉脹得通紅紫黑。

“原來是個結巴!”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哄笑起來。

那人被人一起哄,黑著臉再不話,跺下腳就把錢丟在商成懷裏,扒拉開人群就想朝外走。可他哪裏走得掉?即便商成不攔他,周圍的人群也不會輕易放過他——那高大漢子都,他們倆不認識,無緣無故送錢給別人的事情可是不常見,這樣做總得有個緣由吧?

那人走不掉,隻好兩手亂舞著不接商成遞過來的銅錢;商成自忖和那人一沒仇二沒怨,也不好使力氣,所以他剛把錢硬塞給那個人,那人就拽著他胳膊死活不放他走,一隻手還抓著銅錢朝他懷裏塞。兩個人正在你推我讓地僵持,人群裏突然走出個女人,過來就用塊抹布般肮髒的東西在那人身上抽一下,嘴裏道:“死鬼,老娘在那邊忙得直打跌,你還在這裏和人角力玩耍?”

她這話一出口,周圍看熱鬧的人倒有不少笑得直打跌。她男人站直了也不及別人肩膀高,如今是渾賴著吊在別人胳膊上,死活不放人走,還什麼角力玩耍?真要是玩“爭跤戲”,別人摔他男人還不和玩一樣?

商成覷這女的倒有些麵熟,象是晌午賣牛肉擀麵攤子的那個女主人家。難道他當時酒飯錢沒給夠,人家又找上門來討要?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一轉,馬上就被他否認了。要真是少了飯錢,那男人不可能再塞錢給他。可要不是少給錢,他還真想不出這兩口子找上他有什麼事——總不可能是他多給了飯錢,別人還眼巴巴地跑來補還他吧?他心裏轉著念頭,手上自然就少了幾分力氣,那男人立刻把錢塞進他手裏,然後就象獲得一場了不得的勝利一般,高興地咧了嘴直笑。

商成手裏抓著錢哭笑不得:“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那牛肉麵攤的女主人家話倒是利索,幾句話已經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客人晌午時在我們那裏吃麵喝酒,連酒帶麵帶牛肉錢一共是一百一十六文,您走時給了二百六十四文,該當找補您一百四十八文。本想讓您的同伴給你捎帶回去,可那兩位客人和您不同路,讓我們直接把錢給您。我男人下午就在場地上轉了好幾圈,結果都沒碰見您,剛才好不容易瞥在您,他就趕來給你錢……”著施個禮,“我男人他不會話,肯定讓您誤會了——您多擔待。”

商成登時嘴裏喏喏得不出話。周圍的人對著兩口子指指點點,都是一陣唏噓感慨。

夕陽已經隱沒在西邊際那一蔓烏黑的雲團中,夜幕緩慢但是毫不遲疑地朝大地籠罩下來,遠處的城垣近處的村莊都在漸漸地變得朦朧模糊起來。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茅草燃燒過後的灶火氣息。路邊一處村莊的曬場上還有人影在晃動;在曬場邊玩耍的娃娃們清亮的童音在傍晚的涼風中幽幽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