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山中段和北方大草原接壤的地方,層巒疊嶂高低起伏的燕山山脈逐漸向北延伸出一大片走勢舒緩的低海拔坡地。養育著燕中八十萬兒女的燕水河和它的兩條重要支流,就源在這裏,經過漫長的地質年代,曲折蜿蜒的燕水在坡地中衝刷出一個綿延三百多裏的大川道。從春秋之前,就有源源不斷的中原人來到這裏定居和耕作,在留鎮北邊的峭壁上,至今還能找到先人們當年留下的足跡一一三個山洞中都能找到石頭和獸骨做的耒、耜、鏟和形狀如榔頭的器具。但是勤勞的人灑下了汗水,卻沒有在土地上收獲到幸福,從有史書的記載那一開始,這片土地就一直包裹在戰火裏,沉浸在鮮血中,從早期的匈奴,到後來的東胡和烏桓,再到突厥、回鶻、奚、鮮卑、契丹他們都曾經把這裏作為窺視富庶的中原農耕文明的重要通道。這一長串的名單還沒有包括那些沒來得及在史書留下名字便被草原上洶湧的民族融合大浪潮席卷而去的部落和民族。可他們沒有留下名字,並不代表著他們沒有書寫罪惡,在貪婪的驅使下,他們同樣騎著馬,在這片土地上舉起了屠刀。然而,就象曆史已經無數次證明的那樣,血腥的殺戮永遠不可能帶來真正的臣服。在遊牧民族的屠刀麵前,燕山人或許會沉默,也許會隱忍,但是他們永遠不會忘記仇恨和抗爭。從春秋戰國,到秦,到漢,到魏晉,到隋唐,到大趙,一代又一代的燕山人在這塊土地上前仆後繼地和異族展開殊死搏殺。燕山人是為了土地而去和敵人戰鬥。同時他們也不是為了土地而走上戰場。現在,這場戰鬥還遠遠沒有走到盡頭。就象矗立在草原上一座孤零零山上的烽火台預示的那樣,眼前的風平浪靜僅僅是連綿的戰爭長河中的一個暫時的停頓,是一個標誌,同時也是一個警告
這個烽火台有個正式的稱號一一燕山衛留鎮甘植寨辛字烽火台。
在燕山衛的地理輿圖上,人們絕對不可能看到留鎮甘植寨辛字烽火台的標記;在許多燕山衛軍那裏,人們也絕不會聽有這樣一座烽火台。就便是在留鎮和甘植寨,假如你問到辛字烽火台的話,回答你的也很有可能是一雙茫然與不解的眼睛。不過,假如我們換一個問法,問孤台的話,那麼十個人中大概會有六七個知道它;而你要是問火燒台,那麼十個人就全都會告訴你,那是整個燕山衛的最北端,是最接近北方草原的一座警戒哨所。它大概也是大趙最北邊的烽火台。
但是,這個人所盡知的答案其實並不算是十分的準確。事實上,這是一個用形狀不太規則的夯土牆嚴嚴實實包裹起來的堡寨,常年駐守著一哨衛軍。軍寨裏指揮所,營房,糧庫,械所,水井,幾乎是應有盡有。土牆上還架著兩張床弩,一枝枝搭在土牆垛口上的巨大弩箭讓堡寨看起來就象一隻張牙舞爪的猛獸。粗鐵鑄就的弩箭頭上鐵鏽班駁,安靜而森然地凝視著遠方
當商成第一眼看見這座烽火台,腦海裏湧出禁不住就湧出一個畫麵,這裏完全是漠漠汪洋中的一葉扁舟。放眼望出去,方圓遠近十幾裏,除了這座光禿禿孤零零的山,其餘的地方全是陰霾蒼涼草黃一色的大草灘。掠過浩瀚大漠的寒冽北風驅趕著漫鉛灰色的烏雲,在穹上翻翻滾滾地緩慢移動。枯敗的碎葉在結霜掛雪的草尖上打著圈盤旋,忽而象炸翅的雀鷹般倏然揚起,忽而又似無根的柳絮飄飄蕩蕩。東北西北兩個方向的兩座巨大草甸,就象兩個巨人一樣,隱在青紗白霧之中與石山冷冰冰地對峙。向南眺望,綿綿蜒蜒的燕山山脈隻剩下兩尺高一截灰黑色的層障。
他在烽火台的土牆上佇立了很長時間。/他沒有和陪他同來的人交談,也沒有和駐軍的指揮話,隻是一個人沉默地站在麵朝北方的敵樓上。
他是半個時辰前才來到這座烽火台的。
過去的三裏,他已經到訪過甘植寨到孤山之間的其他七座烽火台,孤台是最後一座,也是他這趟行程的終點。
這趟行程原本不在他日程安排上,是他到甘植寨視察軍務和備戰情況之後臨時做出的決定。過去兩次來留鎮,他都沒到過甘植寨以北的區域,對沿途的道路狀況和自然環境幾乎沒有什麼直觀的認識。他需要做一次實地考察。不定什麼時候它們就能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