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眼裏,趙石頭都是個值得羨慕的人。他今年虛歲還不滿二十四,吃兵糧也不過兩年半,卻已經有了八品懷化校尉的勳,更領著提督府副衛尉的七品職,無論從哪方麵看,都讓人不得不羨慕他的好福氣。尤其是考慮到他幾乎不識字,這亨通的仕途就更是令人嘖嘖稱羨。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人的性情很大方豪爽,話也瀟灑風趣,走到哪裏都能很快地結識一幫新朋友。而且這家夥長得還很帥氣,濃黑劍眉下一雙含情脈脈的大眼睛,走到哪裏都能吸引女子的注意;他也經常會收到一些香帕荷包之類的物件。甚至還有對他一見鍾情的女子會央告家裏上門提親。就連前頭的燕州知府陶啟,也曾經想把自己的一個侄孫女許配給他,隻是因為石頭自己不願意,這門親事最終才沒有成。不少人都為此事而勸過石頭;可腦袋長在他自己頭上,主意也隻能他自己能拿,旁人除了勸和惋惜之外,再也不出多餘的話。
他不願意娶陶家的女兒,當然是因為他心裏放不下那個寡婦。
他和那個寡婦之間發生的種種事情,因為不在這個故事的範圍內,所以就不在這裏多加贅述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之間顯然不是那種露水感情。但是,從這間屋子裏的種種擺設布置以及他深沉的表情來看,在這段時間裏,他們的感情也一定發生了某種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屋子裏現在隻有趙石頭一個人。
他耷拉著眼皮坐在炕沿邊,就象睡著了一樣久久都沒有動彈。油燈的光亮把他長長的影子映在牆壁上。那本該挺拔的背影,這時候也顯得佝僂起來。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窗框拖下來的那根紅絲線上。那根絲線以前是用來掛香囊的;香囊裏裝的是他和那女人一起去西山龍虎寺求的佛結和香灰,據有了這兩樣東西,姻緣就會象佛結一樣牢靠,即便化成灰也不會分開……但是,現在那段姻緣倒真象是一堆灰燼,被風一刮,立刻就煙消雲散了;香囊也被他扔到了不知道哪個旮旯裏,隻留下這截晃晃悠悠的絲線……
他的嘴角慢慢地翹起來,流露出一抹酸楚的笑容。這同時也是他對自己的譏誚和嘲笑:看!這就是你最後得到的結果……
外麵的色再一次陰下來。原本還透著白光的糊窗紙上很快就象蒙了一層灰。屋子裏的擺設和家具的輪廓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巷子的那頭傳來一陣有氣沒力的搖鈴聲,還有一聲同樣消沉的吆喝。隔得太遠了,根本聽不清楚吆喝的是什麼,不過默算時辰,應該是收垃圾的牛車一一就快到酉時了。
剛才被他攆走的那個女子又來了。但是這次她並沒有走進裏屋,而是隔著簾子低聲問:“老,老爺,您的夜飯……要吃點什麼?”
過了好半,石頭才口氣很生硬地道:“你不用管!我吃過了。”
“哦……”女子在門外答應了一聲。她又問,“那,那……您現在歇不?”
“不忙。你再去拿盞燈過來,我要收拾些東西。”
女子把外屋的油燈拿進來放在炕桌上,又從圍裙裏掏出火鐮火石打火。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她笨手笨腳地就是做不成,把火鐮火石叩得噠噠響,閃閃的火星子亂蹦,浸過油的火絨偏偏就是點不上。石頭忍不住都想道她兩句;但是看她一張臉憋得通紅,額頭上似乎也急出了燥汗,又把想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他歎了口氣,從她手裏接過火鐮火石,自己打火點燃了兩盞油燈。他把火頭挑亮,默了一會,問那女子:“你爹吃過藥了?”
“哎……”
“他歇了沒?”
“……歇了。”女子再點了點頭。她有點茫然,不明白石頭怎麼會突然問起她爹的事。她也不敢問。她連抬頭和石頭話的勇氣都沒有,就會低頭站在腳地上,局促地手腳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她似乎忽然醒悟過來,急急忙忙地,“啊!一一您,您要找他有事,我這就去把他叫醒!”
石頭搖了搖頭:“不用叫他。這事和你也是一樣。”
雖然了有事要和女子,但是完這句話之後,石頭卻良久都沒有話。他擰著眉頭,目光凝視著跳躍的火苗,手裏捏著個薄鐵片翻來覆去地摩挲。這是他今才去衛府換領的腰牌。他已經交卸了提督府的差事,就要去燕水的騎旅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