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破鑼嗓音:“你家趙校尉在不在?”停了一下,似乎有人和那家夥了句什麼話,破鑼嗓子咕地笑了一聲,又,“你家老爺歇下了?歇了也得拋起來!我家老爺巴巴地跑幾十裏路來看他,他敢賴熱被臥裏不出來迎接,心被軍棍朝死裏打!”
石頭一聽,就知道叫門的是段四。可段四是提督府的侍衛頭目,這幾的差事是跟著商成去城外軍營開個什麼軍事會議,怎麼悄無聲地就回來了?他又是幾時變成別人的家仆了?
疑惑的念頭在他心裏稍微一轉,石頭立刻就明白過來,這是商成回來!和尚大哥就在門外!
他急忙在炕頭劃拉自己的襖子,又踢著兩隻腳在地下找靴子。可屋子裏沒有燈火,黑咕隆咚地什麼都瞧不清楚。想點燈,也在窗台上摸到了火鐮,可心頭急噪雙手也不怎麼聽使喚,忙中出錯竟然把燈盞給碰翻了,門房的女兒端著盞燈把商成領進裏屋時,他披著被燈油汙了的襖子,正狼狽地套靴子。
女子點了兩盞燈放在炕桌上和壁龕裏,又給他們送來壺熱茶水,再把屋角的泥火盆撥出火頭,然後就無聲地退出去。至於段四,他是個有眼色的家夥,知道商成和石頭兄弟倆有不少的話要,所以就隻在門口晃了一下與石頭點個頭笑笑,便把手裏的一個布包裹交給商成之後,自己一個人去到廂房裏烤火。
石頭趿著鞋,一邊給商成倒水一邊問:“不是會議有幾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他和商成的情分不一樣,屋子裏又沒有外人,所以話時也就沒什麼顧忌講究。“會議開罷了?”
商成捧著滾燙的碗盞暖手,搖頭:“衛署裏有點急務,我臨時回來處置一下,罷了還得趁夜趕回去。”明後兩是兵棋推演紙上作業,事關戰役的成敗,他非得回去不可。本來這種會議應該在大年之後出兵之前再召開,因為那樣做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證戰役的突然性,可是沒辦法,現有的交通和通信條件都不允許他那樣做,軍隊的調動、民夫的征集、後勤的保障、相互的協調……等等的一切,千頭萬緒都需要提前做部署。況且戰役的第二階段實施條件又很複雜,變數也很大,更需要他和李慎在開戰之前就形成有效的默契和配合,所以他必須要借這個機會和李慎做一次深入的談話,盡量詳細地交換各自對戰事發展的種種看法和設想……
聽商成還要連夜回去,石頭並不覺得奇怪。他知道這是一次很重要的軍事會議,會議的保密程度也很高,除了提督府和衛府的幾個將軍必然出席之外,枋州的西門勝和端州的李慎也秘密回來燕州;另外,孫奐、孫仲山、錢老三和範全他們這些燕山衛的重要將領也都被提督府招集回來。毫無疑問,這次會議的關鍵內容就是明年出兵的大事。雖然他也很關心這事,可在提督府做了差不多一年的副尉,他還是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他也在炕邊坐下來。
商成沉默了一會,:“你的事,我回來就聽了……”
石頭沒有吭聲。這一點不出他的意料。商成百忙之中跑來找他,不是聽他的事為他擔憂著急,還能是為什麼?都如此夜了,外麵還在刮著風下著雪,看著商成臉上無法掩飾的疲憊神色,還有靴幫褲腳上的泥斑,一股暖流忍不住湧上了他的心頭。
“……親事沒能成也沒什麼,你別朝心裏去。這不算什麼!這明你們倆根本就沒那緣分!我知道,你是個爽朗人,我這些也是白搭心思,看你既能吃又能睡,就知道你一準沒拿它當回事。”商成著幹巴巴的寬慰話。唉,這事真他娘的遭蛋!包坎明明找人去南邊查過好幾次,地方衙門都那婆娘的男人早就發急病過世了,誰知道衙門裏的差役都是吃白飯的!那人明明是出海做生意去了,楞是讓當地衙門給登記作“暴卒”!唉,人沒死當然不能算是壞事,就是他娘的可惜了石頭一一他還眼巴巴地想討那婆娘過門,喜貼都發出去了……
“我沒事。”心情極差的石頭道。
“沒事就好!等打完這場仗,我替你保媒,到時候你想娶哪家的閨女就娶哪家的閨女,哪怕是想討皇帝家的公主當駙馬,我也……”
“我真沒事!”石頭仰起臉,打斷他的話道,“和尚哥,你上心的事情多,就別再為我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操心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苦笑著,“這是我命裏注定的運道。起來,也是活該我倒黴一一那麼多好人家的閨女我都不拿正眼看,就偏偏瞧上了她。”
商成也不願意再拿空泛的話語來安慰石頭。再動聽的言辭也無法彌縫那道傷痕;這種心靈上的創傷,隻有用時間這劑良藥才能治療,當歲月慢慢地流過,傷口就會漸漸地被人忽視。但也僅僅是被忽視而已,它並不會被遺忘;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又會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從而再一次給人帶來痛苦。好在這種傷害也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漸漸地能被人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