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01)陣前軍議(上)(1 / 2)

三月暮春,中原大地正是藍地碧萬木蔥蘢的大好時節,突竭茨大草原卻依舊是一派草枯木萎料峭陰霾的殘冬景se。從寒涼極地趁高而下的北風,雖然遠不及冬裏那樣橫行無忌,可依舊抓住最後的機會在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荒涼草灘上肆虐,吹低了草,刮彎了樹,卷著敗草塵沙嗚嗚地呼號。慘淡的白日頭駐留在在漠漠溟溟的穹上。星星點點的碎雪花夾雜在細蒙蒙的雨絲裏,隨著風緊一陣鬆一陣地飄灑。鉛灰se的雲塊被不甘心的寒風驅趕著,緩緩地移動;遠處的暗雲一直落下來,和彌漫在大草甸上的霧靄溶接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哪裏是哪裏是地,到處都是灰蒙蒙的,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直到亭午時分,雨停了,霧也消褪了不少,草原這才漸漸顯露出它的本來麵貌。被雨水洗刷過的草灘上,灰黃se還是主角,但是在大片大片衰敗的枯草中,東一點西一簇地隱約能見青綠。黑水左岸渡口無名城城頭的老樹上,已經掛出了綠芽,而立在鹿河北岸向陽緩坡的軍營中,更是有無數野花在雨後陡然綻放,金燦燦黃澄澄的一大片,登時衝淡了殘冬的蕭瑟氣息和軍旅裏的肅殺景象。本來肅穆安靜的軍營此時也有了些躁動,被黴雨關了幾的兵士都在牛皮帳篷門口貪婪地呼吸張望。軍令如山,倒沒什麼人敢胡亂走動,不貪圖稀罕的人也就盯著看兩眼便算罷了,回轉身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也有不老成的,扒在帳門口聲呼喊著巡邏值勤的相熟弟兄幫忙抓兩把青草掐兩朵鮮花一一不為別的,就為打發這既沒仗可打又無事可做的難捱時光。

“……香!”前軍指揮孫奐手裏攥著一把剛從外麵扯來的野花,有點紅糟的大鼻頭湊在花上使勁地嗅了幾下,大嗓門震得帳篷都似乎有點顫栗,“真他娘的香!那話怎麼來著,”他抓耳撓腮擰著眉頭思索半也沒個頭緒,忽然捅了一下身邊的鄭七,“那句詩是怎麼的?”

鄭七正蹲在一把破木凳上和人聊扯淡,自吹自擂進軍以來一路上掙的功勞戰績,指手畫腳正得口沫四濺,冷不防被孫奐攘了一把,當場就摔了個馬趴,惹得帳篷中一通哄笑。他是個嘻嘻哈哈的人,生性就喜歡熱鬧,也不惱,自己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笑罵道:“遭瘟的孫大嘴,是不是因為前頭搶了你的功勞,沒給你留口湯潤喉嚨,就此記恨上我了?”他把手一指另一邊正襟危坐含笑不言語的孫仲山,“要恨你也得恨他。一一他是旅帥,又是正印先鋒,我不過是個副帥,還不得都聽他指揮?他什麼打,我就隻能怎麼打……”

“誰和你這個!我是問,那句形容花的詩句是怎麼的……是不是花那個什麼什麼的,然後怎麼怎麼的?”

“唔?”鄭七眯縫起一雙細長眼睛,盯著孫奐左看兩眼右看兩眼,直到把孫奐都看得有點不自在,扭著身子在椅子上檢查自己的甲胄袍服是不是有不端正整齊之處,他才噗嗤一笑大聲讚歎,“好詩,好詩!就是詩仙李太白,怕也作不出孫大將軍如此的好詩!‘花什麼什麼的,然後怎麼怎麼的’,好詩,好詩!絕唱啊!回了燕山,一定記得請陸大人替你揮毫潑墨,找人仔細裝裱然後傳給子孫……”他話沒完,一帳的軍官又都是捧腹狂笑,連帳外值勤的兵士也鉤頭聳肩地吭吭哧哧笑個不停。

孫奐是老兵出身,刀頭上舔血死人堆裏滾爬不知道有多少回,鄭七和他開的玩笑在他眼裏屁都不值當,壓根就不往心裏去,隔了人又問孫仲山:“你讀書多,是咱們中間的秀才一一那句詩是什麼的,花醉什麼不醉的,到底是怎麼一句?”

孫仲山和孫奐兩人有點掛相,都是國字臉膛濃眉毛眼睛絡腮幫胡須,矮矮壯壯的身量也相差不離,又是同姓,不知根底的人不定還會隻當他們是兄弟倆。他們也確實是聯宗的叔伯兄弟。不過這聯宗也是去年的事,不然的話,兩個人的祖籍雖然都在定晉,可一個是威平孫氏,一個是上川孫氏,朝上數八輩也找不到半點的淵源,哪裏敘得上半點親戚?兩個人的脾氣秉性更是相去甚遠。孫奐綽號“孫大嘴”,脾氣暴躁性情豪野,心中存不下半點事,孫仲山卻是穩重多智外圓內方,待人治下整飭軍務都頗被稱道;而且這人敢打硬仗,最擅長奔襲,是這一兩年裏燕山衛軍中崛起最快的將領,也是燕山三軍各旅中唯一授將軍勳銜的旅帥。已經有傳言,這一仗打完,他就會被提拔為某一軍的司馬;至少也是個司馬督尉……

孫仲山摸了摸幾沒刮過胡須的下巴頦,笑著反問道:“漢樂府唐詩那麼多,我怎麼知道你的是哪一句?”

孫奐登時語塞。

剛才假裝避風頭跑開的鄭七這時又溜過來,猢猻一樣蹲在木凳上,插嘴:“是‘花不醉人人自醉’吧?”

“對!對對!就是這句!”孫奐使勁一拍大腿,連聲道,“就這句!上回記不清楚在哪裏聽誰念叨過一次,回家想了半宿也沒想起來到底是怎麼個法,這回好了,總算記住了!”他把“花不醉人人自醉”來回念了幾遍,忽然一瞪鄭七,“你知道也不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