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5)重逢的父女(1 / 3)

燕州城裏稍微有點頭臉的人都知道,提督商大將軍家裏一共是三口人,除了他自己,還有兩個沒出嫁的妹妹在跟著他。一個妹妹姓柳,是他姑父的女兒;自從東元十八年他姑父歿在由梁川之後,就一直在幫他打理著家裏的大事情。這女娃的相貌生得好,性格也好,脾氣和善,還非常懂事理,不管是待人還是接物從來都沒失過禮數,不知道根底的人完全都看不出她是個在鄉下長大的姑娘。商成的另外一個妹妹,因為很少出門,所以見過她的人不多;一般就隻知曉她姓楊。至於她和商成是什麼樣的親戚,由於傳聞比較多,反而令人無法分辨真假。流傳得比較廣的一種法是,這楊姓的商家大姐和前任的燕州知府陶啟是拐彎抹角的親戚,早年間陶太守還受過她家先人的大恩惠。前幾年,大姐在家鄉被一家權貴看上了,想討她回去作,大姐就逃到燕山來避禍。可對方的來頭實在太大,陶啟也遮護不住,就找了籍口把她送到商府裏和柳家姐作伴。兩個女娃歲數相差不離,話也能到一起,很快就要好得形影不離,據她們還曾對著七夕月交換了香帕,盟誓結為同心姐妹……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故事是演義了。陶啟性格穩重持正,又老於人情世故,不管楊家姐在燕州避禍的事是真是假,他都絕不可能送她進商府。這樣做簡直就是在自毀清譽於一旦!但絕大多數人在聽罷這個故事之後,臉上撇嘴冷笑,心裏卻都對陶啟肅然起敬一一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如今多少人做夢都想巴結大將軍,卻偏偏都不得其要領,隻有人家陶啟手段高明,悄無聲息地就占盡了先機一一大將軍是個單身漢,陶啟把楊家姐送進商府,明著是去給柳家姐作伴,其實不就是打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心思麼?

在感慨自己沒有陶啟的眼光和本事之外,人們也難免會把那位很少露麵的楊家姐與陶啟和商成放在一起議論。人們有鄙夷陶啟所作所為和可惜她身世遭遇的,有羨慕她一步登的,還有對她遲遲沒有從商成那裏得到一個確切的名份而幸災樂禍的……

有些議論不可避免地傳到了盼兒那裏。

她聽了之後很生氣。這些人怎麼能這樣胡亂編排?他們太壞了,完全是以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陶老知府是個好心人,不僅幫她在燕州落了戶籍,也從來沒找央求他幫忙的十七叔打聽過什麼,更不曾對任何人提到過幫忙的事;這樣一個善良人,怎麼可能會有那些人嘴裏的齷齪心思?她更氣憤的是,那些人亂傳她的瞎話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把話題牽扯到和尚大哥身上?!

可是對這些謠傳,她又無可奈何。她是個有家不能歸的苦命女子,是個連來曆都不清楚的人,如今還寄居在別人籬下,能把那些亂編亂傳瞎話的人怎麼樣?性格爽朗的月兒和仗義的二丫本來要替她去找那些人評理,也被她攔住了。唉,這事不能去責怪別人,要怨隻能怪怨她自己命苦。有時候她忍不住就想,要是自己在那個時候死了的話,該有多好,這樣她就不必再反複地經受折磨了……

三年前的那場磨難對她來,不啻於塌地陷。那年她虛歲才滿十六歲。短短的一個多月,她就經曆別人一輩子也很難遭逢上的苦難。被土匪劫持,被家裏在官上銷籍,被夫家拒親……

如今已經很難想象她是如何煎熬過最初的那兩年的。就是她自己,對那段時光的記憶也非常模糊。她隻記得自己經常在半夜裏渾身大汗淋漓地從噩夢中驚醒,咬著被角強忍著不教自己放聲大哭。很多的夜晚,當別人早就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中時,她還大睜著眼睛望著模糊的房梁。她不是不渴睡,而是怕睡著了再在夢裏重新經曆一回災難。或許,她那時還無法區分夢境和現實吧;她在畏懼;她在害怕;她惟恐自己把眼睛閉上之後,眼前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會歸於虛無,而她卻會再一次墜入漫無盡頭的黑暗深淵……

她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卻從來沒有怨恨過誰。她是個孝順女兒,更不可能去怨恨她的父親。她覺得,她遭遇到的一切不幸都是她的命。她相信自己生來就是為了承受這些苦難的;她現在還活在世上,就是為了承受更多的苦。她想,上一定在拿眼睛看著她,假如她把所有的災難都攬到自己身上的話,那麼老爺憐憫她的孝心,絕不會再降下厄運到她的父親和弟弟身上,他們也就不會再遭遇不幸了……

在最初的一兩年裏,就是因為心裏存著這個真的想法,才讓她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但她又畏懼人們的流言蜚語,害怕別人在背後指指戳戳,所以在霍家堡的那兩年,她幾乎從來沒走出過那座大宅院。即便是現在,她也極少在外麵拋頭露麵,所以很多人都隻知道她姓楊,是商成的妹妹,是商家的大姐,卻很少有人知道她長什麼模樣……

到燕州的一年,她的心情比過去開朗了許多。因為她身邊又有了一個極好的親人,十七叔家的大丫。這並不是月兒和二丫就不是她的親人了。不,月兒和二丫,還有十七叔和十七嬸,還有招弟和四丫,還有他……他們都是她的親人!但是,因為大丫和她一樣,也經曆過一場不堪回首的苦難,所以她們倆能互相體諒和相互理解,有很多話都能到一處。另外,和她照應著商家大大事一樣,大丫也在幫著她娘料理家務,很多時候,兩個人都能商商量量地把兩家的事合到一起辦。

昨傍晚,她在收拾他的書房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一份文書。她平時從來都不看他的公文,可昨不知道是怎麼了,偏偏就瞄了一眼。這一望,她就看見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一一楊衡,她父親的名諱……

她的心頭砰砰亂跳,就象做賊一樣把那份文書的前後文字都看了一遍。看完她才知道,她爹如今也在燕山。她當時激動得心跳都要停止了,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啊,爹來燕山了,爹在燕州了!爹來了!

她立刻做出了一個決定:不管怎麼樣,她都必須見爹一麵,哪怕隻是磕個頭不話都行!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見他老人家一麵!

她連書房都沒顧上收拾,就急急忙忙地找人打聽她爹的落腳地方。

她首先找到了當值的護衛頭領蘇紮,可話都沒和蘇紮就轉身走了,留下蘇紮一個人在那裏迷瞪了老半。她覺得,這種事知曉的人越少越好,畢竟其中的牽涉太多了。她父親在仕途上的磋跌讓她對這種事情有種莫名的敏感與害怕!所以她馬上就叫了個人去請包坎。是的,除了他,除了仲山大哥,在這種事情上她能信得過的人就隻有石頭哥和包坎大哥了!而且她還留了個心眼,不僅不讓包坎把事情告訴他,還再三囑咐包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