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1)定策(下)(1 / 3)

真薌點頭讚同商成的看法。事實上,兵部也是如此判斷。兵部以為,在內部穩定之前,東廬穀王不會進行大規模的報複;隻有在草原上各部族之間的矛盾得到解決,彼此的不信任得到緩和之後,突竭茨人才有可能就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所以在一兩年之內,燕山與渤海西的局麵將會進入一個相對的緩和期,燕山持續數年隨時都麵臨突竭茨人寇邊的惡劣局勢也將得到極大的緩解。這些大趙有利,燕山和渤海兩個衛鎮都有一定的時間進行恢複。

商成低垂著眼瞼,胳膊放在茶幾上,手握著茶盞,默不作聲地聽著真薌長篇累牘轉述兵部的判斷。

從內心裏,他對真薌的這些話很不以為然。這都是什麼時候了,上京居然還在奢談什麼恢複!是的,在未來的一兩年裏,隻要大趙不主動出擊,忙著穩定內部的突竭茨人多半不會來挑釁,一個沒有大戰事的短暫的“和平”前景完全可以預期。但這並不是什麼緩和期,而是雙方積蓄力量的階段,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可以想象,當東廬穀王徹底平息突竭茨左翼各部之間的矛盾,當突竭茨人在連續的失敗中總結出經驗吸取了教訓,那接踵而來的必然是一場更加激烈殘酷的戰事!

當然,雖然心裏很不痛快,但他並不認為上京真的就是如此短視。他能看穿的,湯行張樸這些宰相和尚書們不可能看不透!真薌這個和自己打過多次交道的兵部侍郎突然出現在枋州,真正的目的可能就是把消息傳遞給自己:兵部認為突竭茨短期內不可能發動大規模戰事,宰相公廨也認同這個判斷,眼下北方四衛鎮務必要抓緊機會整飭軍備以利再戰;特別是燕山衛,一定要消停下來,先把對付突竭茨人和收拾東廬穀王的事情先放一放,抓緊時間恢複在連續災戰禍中破壞嚴重的農業生產,無論如何,燕山衛都要等到朝廷把南征的大事解決了再!這大概才是真薌枋州之行的潛台詞。

他漸漸明白過來,為什麼剛才到軍功賞賚時,真薌會是一副通報議案的商量口氣。他當時就覺得奇怪,軍人隻管打仗,敘功封賞是朝廷上袞袞諸公的事,無緣無故地把這些還沒定論的事告訴他這個養病的將軍做什麼?現在他總算想通了其實的關節。這是宰相公廨在向自己示好,是張樸這些堅持南進的人在向自己發出的和解暗號。怪不得真薌在提到自己將進上柱國封應縣子時,會把一個莫名其妙的“予”字放在話的最前麵。“予”,不就是“給”嗎?給你一個上柱國勳銜外加有實封的縣子,你覺得怎麼樣?不行的話,還可以再商量……

實權的上柱國,實封的縣子,無論是勳銜和爵位,商成都覺得很滿意。他甚至覺得,他的所作所為,還不值得這樣的封賞。大趙全軍上下,柱國和上柱國不過二三十,在職掌兵的就更少,軍中的上柱國隻有寥寥數人。想到自己即將同蕭堅楊度這樣成名已久素享威名的名將比肩並列,他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縣子的爵位好象是不怎麼高,可再低也是實封爵。雖然他不大懂這實封虛封的區別到底在哪裏,可想想上京毫不猶豫便把開國公開國侯這種虛封爵大把大把地拿出來賞賜有功將士,一封就襲個三五七代人,可卻把實封爵嚴嚴實實地捂在兜裏,根本不想拿出來,想來二者之間必然是無法等同而語。至於真薌沒提這個應縣子能襲爵幾世,他並不放在心上一一想來禮部正式頒發文告時是必然要有明的。

可滿意歸滿意,他卻還是有話要。哪怕他知道自己隻要答應消停個一兩年,縣子多半就能變成縣伯甚至縣侯,他還是要。他不單要,假如條件許可的話,他還要去做!

等真薌把話完,端起盞低下頭喝水,他再給真薌續上熱茶湯,才開口道:“上京的一片苦心,老真你的一番好意,我都明白,也很感激。”

笑容沒有浮現在真薌的臉上。他的話遠遠沒有完,商燕山的話也明顯還有下文。他在座椅裏坐直身體,目光平視著商成,等著商成下去。

商成沉思了一會,似乎是在重新斟酌言辭,半晌才開口道:“我們都知道,不管是東廬穀王的整頓內部,還是我們的休養生息,其實目的都是一個,就是為了在接下來的殘酷戰爭中給予對手更加沉重的打擊。”

真薌點了點頭。對於下一次戰事中可能會有的艱難局麵,兵部也有所預計。但是南征在即,對手除了南詔也許還有吐蕃,兵部實在無法分心北顧,隻能寄希望於西南的戰事進展能迅速結束,再回過頭傾力支持北方。不過他也以兵部的名義表態,即便有南征,兵部也會繼續向燕山輸送糧秣甲胄器械等軍資,隻是數量上不及以前而已。

商成沒有理會真薌的話。燕山衛三個大庫中現有的囤積軍資足夠支撐他的設想了。即便是以前最教他撓頭的兵力不足的問題,他也不再擔心。他隻擔心上京會不會阻止他。哎,起來,大趙的北方四衛鎮提督的軍事自主權非常大,打或者不打一般都是自行決定,最多也就是戰前給兵部送個呈文,或者在戰後作個備案。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總是做不到。他知道,這和自信不自信沒關係,主要是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在重要的問題上,他不能擅作主張。“兵者,國之大事也”,他所計劃的就是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是一場區域性的戰略決戰,他必須得到上京的首肯與配合……

想到計劃中明年要有的那場決戰,他的心裏就是沉甸甸的。不是因為戰事,而是因為他沒有把握服上京。他覺得,上京不可能同意在西南和燕山兩個方向同時開辟戰場。這種情況下,就必須要有人作出讓步,有一個方向的戰事必須延遲或者取消。但南征的籌備已久,參戰各部不是已經就位就是整裝待發,糧秣軍資也集中到位,突然間喊停的可能性不大。考慮到南征是右相張樸和老帥蕭堅的一手籌劃一一張樸要借助南征的勝利來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蕭堅要靠這場戰事來保證軍旅中蕭係的地位,南進派好不容易才在軍事上得到發言權住導了一場戰爭,他想服朝廷延緩西南戰事的發動,幾乎就是在水中撈月。

他再次陷入思考,過了很長時間,才很緩慢地道:“東廬穀王新敗,突竭茨人內部矛盾重重,未來的一到兩年內燕山不會遭受大規模的戰禍,這一點是確鑿無疑的。但敵人可以休整整頓,我們卻不能休養生息。越是敵人虛弱的時候,就越是我們要加強進攻的時候。最近我有個新的想法,想在明年逼迫突竭茨左翼主力在我們選定的區域進行戰略決戰……”

從他開口話,真薌就知道他絕對不會輕易地放棄。他和商成在上京在燕州都打過交道,知道這家夥的性格堅韌剛毅,思緒籌謀又謹慎稠密,連兵部都知道突竭茨左翼虛弱正是難得的用兵機會,這家夥又豈能看不出?但兵部和宰相公廨都認為,雖然突竭茨左翼遭逢重大損失,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敵人主力實力尚存的情況下,要是大趙真正用兵的話,未必能有多少實際好處,反而不如學著商成拿糧食換戰馬的辦法,秘密挑唆突竭茨左翼各部族內鬥,這樣既能在突竭茨內部楔下更深的仇怨,又能進一步削弱敵人,還不用大趙消耗幾分力氣,又何樂而不為也?哪知道商燕山根本就沒這份獨到的眼光,上來就要“決戰”,而且還是要進行“戰略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