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8)鄱陽侯的來意(1 / 3)

縣伯府前院的正堂是商成正式待客的地方,四門八窗的大屋,即便掛了擋風的棉簾,蒙著貢紙的窗戶依舊光線充足。上首正中一張大桌案沉沉穩穩,兩排座椅短幾列陣兵士般整齊排列,地方寬敞氛圍寧重,足見主人家對客人的尊重和厚待。惟獨一樁不好,就是賓主各得其位必須守禮不逾,除非客人請辭或者主人托辭送客,一坐下就是紮根一般,輕易不能離座,因此顯得賓主極是生分。通常情況下,要是知交好友到來主人家不及相迎的話,客人也會先在這裏暫時少停,主人出來再按著關係的親疏遠近請去別處對座吃茶敘談。可若是主人親相邀約至此,那便沒可能再轉他處。因此,心懷別樣心思的穀實一見商成陪著自己朝正堂走,腳步頓時便慢了下來,望著商成笑道:“子達,這裏可是正堂。”

商成麵帶迷惑地抬眼一看,即刻便恍然大悟,連忙一迭聲地道歉:“您看您看,今事多,忙得我暈頭轉向,希裏糊塗就把您朝這邊領了。一一這邊,咱們去書房。”

他的書房,當然不可能是他平時讀書習字的地方,而是與親近朋友見麵款敘的外書房。

繞過正堂穿過側邊的一道月門,就有一座單獨院,外書房便在這裏。

商成還沒來過外書房,推開門就有點發怔。這裏大約也是高強比照著燕州的書房布置出來的。屋子不算大,但很是敞亮,壁牆邊矗立一架三開的山水大屏風,著墨並不多,寥寥幾筆就勾勒高遠的意境。大約是想給堂上寧靜的氣氛裏增添了一些生動,東西兩壁還對掛著幾幅名家書法,卻全都是楷書篆字。北牆邊立著兩個大書架,三四十個玄藍色書匣或重疊或獨放,把書架擺得滿滿塞塞。書架邊還杵著個三足花架子,架子上的青灰色大瓷瓶插著七八枝長長短短的盛開臘梅。屋子裏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臘梅幽香。

見了屋裏的布設,鄱陽侯和兩個許國子也是發愣,想笑又不好笑出來,都繃著嘴唇一臉的視若無睹神情。見商成擺手作請,便相跟著虛笑進屋。隻有蟬禁不住噗嗤一笑,又急忙低下頭拿咳嗽來作掩飾。

商成再也沒辦法裝出沒事人模樣,咕噥了一句粗話,解釋:“才搬過來,我還沒過來看過。遭,遭……咳,”他也咳嗽起來。“……都是底下的人不曉事,把這《終南別業圖》的屏風當寶買回來了。還有這幾幅字……”他都不好意思再了。兩幅篆書不了,那兩幅楷書,一幅的起首就是“道衝而用之或不盈”,是抄的《道德經》,另一幅沒來得及細看,就瞥見“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句,竟然是抄的什麼佛經!

兩個許國子的微笑已經凍在臉上,四道目光低垂不知道在看哪裏,既不吭聲也不話,仿佛既沒聽到蟬的笑聲也沒聽見商成的辯解。穀實卻是早就看清楚了,兩幅楷書一是《道德經》一是《金剛經》,再配上前朝王維的《終南別業》……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間陳設“別致”的書房。咬緊牙關長籲一口氣,這才拚命忍住了笑,清咳一聲換個話題道:“應伯府邸初立,倉促間能集齊如此繁多的書籍古本,很難得了。”

他這是一番好意,目的就是替商成解圍,但商成還當他是在揶揄自己,幹笑了兩聲:“老將軍玩笑了。這都在空書匣裏裝的木頭,充數的玩意。”

穀實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蟬也摟著她外翁的一條胳膊笑彎了腰。兩個許國子互望一眼,彼此都是一臉的莞爾一一看來這位應伯,倒是個率直誠摯的性情人。

有了這個插曲,賓主之間的陌生隔閡登時就淡了不少。原本雙方都在打著腹稿的開篇話題也有了,就從這山水屏風和幾幅字開始。

穀實捧著商成奉給他的茶盞,先道:“這都是本朝書畫前人的筆墨,雖然不相當,但也都是好物事。我估計,你為這幾樣東西可是花了不少的錢。”看商成又雙手扶盞給許國子奉茶,就笑道,“你也坐下來,咱們話。這些事讓蟬做就好。”

商成假作沒聽出穀實話裏藏著的另一番意思,把盞遞到許國子手裏,這才對穀實笑道:“老將軍的哪裏話。來的都是客,哪裏有主人讓客人忙碌的道理?”又要把最後一盞茶湯遞與站在老許國子身後的蟬,看她背了手意思是不肯接,這才端著盞落座,接上穀實前頭的話道,“您不我都沒注意。一一看來是花了不少錢。”

“肯定是花了不少冤枉錢。”穀實。

商成低下頭喝茶。這話他怎麼接?高強這錢花得冤枉,這是事實,他沒辦法否認。可他還不能開口承認這錢花冤枉了。一旦他開口,穀實帶來的兩個開國子就能把話接上:就是應伯再有錢,也不能這樣亂花啊;大戶人家過日子,也不能坐吃山空,也得精打細算啊;俗話男主外女主內,應伯是不是該考慮一下給縣伯府找個女主人……三纏兩繞,相聲一般就能把鄱陽侯親自過府賀喜的真正目的攀扯出來。他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可臨時又想不出辦法應付,隻好再喝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