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和王義離開縣伯府時,已經是申末酉初時牌。時辰還早,又不是什麼緊要事,商成他們倆也沒著急趕路,就鬆著韁繩讓馬沿街向西慢行。
這裏是內西城,崇一坊又在崇德壽祿義各坊裏居中偏北,周圍遠近十幾個坊住的不是高官顯要就是世勳貴胄,因此街衢整飭得極是寬綽。因為各處內外衙門早已響過退鼓,街麵上幾乎看不到幾個穿青著緋的官吏,往回來去的不是烏襖家仆就是褐袍仆婦,個個都是緣著街邊牆垣腳步匆忙。偶然也能看見一二輛馬車,拉車的轅馬蹄子踩著鋪道石板嗒嗒脆響,在有節奏的叮叮鸞鈴聲中,引著車緩搖慢晃地迎麵而過。
走了一段路,王義忽然:“這崇一坊我去年還來過一回。去年五月老魯親王仙去,我過來吊祭。記得那時這裏可不是這樣。當時是夏,我和濟南王才走到居德坊就聞到一股鋪蓋地的黴餿氣,還夾著一陣不出來的腐敗臭味,七王當時就在馬車裏吐得昏黑地。近了才看見,這一片……”他在馬背上轉著身左右張望了半也沒尋到想找的物事,就囫圇道,“……好象就是這一片。這一片的道邊有個幾畝方圓的死水塘,水塘邊重重疊疊地壘起三四人高的垃圾,就象在圍著水塘築堤壩一般。”他忽然把鞭子一指道,“就是那裏!我的水塘就在那裏!”
商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也沒看見什麼臭水潭死水塘,就望見三四箭地之外的街南邊似乎是有塊空地,十幾號人甩了襖子敞著夾衣內衫,挽起袖子正圍著兩輛馬車下泥磚;人和馬都累得渾身熱漢淋漓,地上也堆起了兩堆不大的磚山。再過去一二十步是一堵起了大半截的高牆,兩個工匠分別站在牆內外的半人高的木架上,一個人把一手拎著磚鏟一手舉著泥磚,比照著高低上下仔細地把一塊塊泥磚擺正放平,每砌上一塊,就從牆麵上拿起托板,用泥漿仔細地填補磚縫裂隙。
這個場麵他非常熟悉。他剛到霍家堡時就是靠打零活做工謀生,到背石頭搬泥磚,他可是一把頂呱呱的好手。
“他們圍起來的就是那塊水塘。”王義很肯定地。轉頭看了看剛剛走過的那家人的大門,回頭笑道,“是彭渠家的。”
商成都沒聽過這個人,便隨口問了一句:“彭渠是誰?”
“大理寺的斷獄少卿。”王義,“你在京城裏呆久了就能知道,這是挺沒意思的一個人。”
“怎麼個法?”
“聽過早前的戶部左尚書田望吧?”
商成點點頭。鼎鼎大名的田望田東籬他當然知道。他還知道這個人是最早牽扯進劉伶台案的朝廷大員,而且一落馬就再也沒有東山再起。有人他是涉案太深不敢再出頭露麵被人當作箭垛,也有人他是心灰意懶不想再進仕途,兩種法都有得過去的道理,完全令人莫衷一是難辨真假。
王義見他知道田望這個人,就繼續道:“彭渠是田望的同窗好友一一據兩個人還是至交,當年也是跟田望跟得最緊的人。結果東元九年田望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迫請辭,他立刻頭被了當時的副相彭梓。一一他和彭梓是叔伯兄弟。”
商成根本不了解這些十幾年前的陳年舊事;他也不感興趣。但王義話他也不好打斷,隨口就附和了一句問道:“這位副相彭梓又是誰?”
“張樸中進士時的座師。”
這麼一,商成就明白了,彭梓也是南進派的中堅人物。這就是,彭渠是從北進派跳到南進派的,是個投降派式的人物。確切地,這是個識時務的“俊傑”。
“東元十年的秋,彭梓家人在家鄉議佃時失手打傷了一個莊戶,消息傳回上京,他在朝堂上被人群起彈劾,最後無奈去職返鄉,彭渠就又回頭跟了董銓。”
商成當然認識副相董銓。前些他去找張樸扯淡“鬧事”,還在公廨裏見過這位北進派的領袖。但他和董銓以及北進派都是公務往來,沒有一星半點的私人交道,所以在公廨裏見麵也就是點個頭互相問個好,連話都沒多一句。可他不明白,北進派就那麼缺乏人手,至於把彭渠這棵牆頭草再接收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