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辰時將盡巳時即至的時候,兵部尚書曾敖才匆匆地趕回衙門。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左相湯行和右相張樸。
誰都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兩位宰相聯袂而至,顯然是對《操典》會議很重視。同時,他們的到來也表明了宰相公廨的態度:操典會議接連開了幾次都拿不出一個明確的結果,宰相們對此很不滿意;隻是為了照顧將軍們的情緒,才用這種含蓄的方式來表達。
既然左右宰相都來了,那麼主持這次會議的人自然就不會再是曾敖。很長時間都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麵的湯行當仁不讓地坐了上首主位。大半年的時間過去,老相國的氣色卻越發地不如以前了。他的臉上爬滿了刀刻般的皺紋,臉頰也深深地塌陷了下去,兩邊的顴骨卻高高地支棱起來,即便正堂裏的光線不算十分明亮,人們也能看見他的臉色蒼白得就如同塗牆的白灰一般,這使得他眉梢鬢角邊的幾塊老人斑變得格外刺眼……老相國坐在那裏,並沒有急忙話,而是先用一種依依不舍的眷戀眼神仔細地打量著正堂上的物事。他的目光掃過了立柱、拱鬥、房梁、窗欞、門扇,一直延伸到堂前的庭院……最後才落到長案兩邊端然肅坐的將軍們身上。他依舊不話,隻是從左到右挨著個把在座的將軍都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這目光裏糅合著深沉、含蓄與威嚴;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人們才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並不僅僅是一位知順命的老人,他同時更是一位執掌中樞權柄近十個春秋的宰相。正堂上本來就很凝重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地肅穆,每一個被他打量的將軍,不管是柱國還是上柱國,也不管是國公還是縣伯,都情不自禁地昂起了頭挺直了腰,仿佛他們是在校場上接受檢閱一般。
良久,湯行才收回目光,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道:“剛才在公廨,曾大人已經仔細譬了前三次會議的種種情況,現下我想問一問,除了之前的那些理由之外,你們如今有沒有什麼新的想法?”
他這是在問楊度和嚴固。畢竟新操典遲遲不能進行試行的原因,就是因為楊嚴二人的矛盾和分歧實在是沒有辦法化解與調和。楊度和嚴固也知道這是在問自己;但湯行沒有指名道姓,他們也沒辦法做聲,隻能眼觀鼻鼻觀口,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座椅裏紋絲不動。
湯行等了一下,見沒人應答,偏過臉看了一眼楊度,微微點了下頭,道:“輔公,你先。”
聽到這個“先”字,坐在長案右邊首座的嚴固,眉棱骨就不自禁地跳動了一下。湯行的話教他恨得咬牙,卻又絲毫發作不得一一楊度是澧源大營總管,率先講話是在情在理的事情,誰都沒有辦法。嘿,這老家夥的偏手拉得實在是太明顯了!
楊度想了一下,搖了搖頭:“我要的,前幾次會議上都講過了。”
湯行耷拉著蒼白的眉頭,瞟了一眼楊度,似乎很不甘心地:“你真沒什麼要的?”看起來他大概是非要幫楊度這個忙不可。
“沒有。”楊度很幹脆地。
湯行沒辦法,隻好轉過頭問嚴固:“安國公,你呢?你有什麼新的想法沒有?”
要想法,嚴固是肯定有的。但眼前的情景實在太過詭譎,匆忙間他想不清楚湯行這一趟過來的目的,更看不出來湯楊二人背後有沒有什麼伎倆。他嘴裏羅嗦著幾句空泛套話,偷眼就去看曾敖一一剛才在宰相公廨裏到底發生了事?可曾敖隻是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顯然也是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連曾敖也不知道究竟?嚴固頓時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他的綽號是“百勝”,生平打過的敗仗一個巴掌就能數完,性格最是謹慎心。嘴上話心頭卻在飛快地算計,最後還是決定不行險一一萬一這是湯行和楊度給自己設的圈套呢?僅僅是為了一個新操典的先行試點去冒險,完全沒有必要!所以幾句不著邊際的套話罷,他也搖起了頭:“……其他的看法也有一點,但我自己都還沒有思慮周詳,就不拿出來獻醜了。”
湯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和並坐的張樸聲商量了幾句,然後張樸開口道:“我和幾位宰相都看過前幾次的會議備檔。新操典的事情很緊要,所以不能再耽擱下去。今湯相和我來這裏參加會議,就是要讓這個事情做個決議。”他停頓了一下,給將軍們留出點時間去體會話裏話外的意思,然後才繼續道,“既然大家都沒什麼別的意見要,那麼,我就一下宰相公廨的意見一一”
嚴固的臉色一下就變成了豬肝顏色。憑著湯行的那兩句話,還有曾敖那掩飾不住的驚惶失措,一切的一切都明一樁事情,宰相公廨肯定是偏向楊度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楊度也非常驚訝。但他的臉上立刻就湧出了勝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