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我低頭屏氣行在路上。
“姑娘,姑娘,姑娘!請留步!”一聲聲顫顫巍巍的喊叫忽然炸在耳邊,我立時全身緊張起來,長劍出鞘一半,腳下踩出一招“鸞天鴻雁”,準備隨時躲開也許會忽然而至的攻擊。哪知回頭過去,竟是位眉目慈善的婆婆。
我氣勢立減,問道:“不知婆婆可有事麼?”
那婆婆喘著氣道:“姑娘走得太快,老身差點兒便追不上了。姑娘是否姓廖?”
天地良心,做咱們這一行的有明文規定,不準隨意留姓名與人,我廖九素來謹小慎微,斷不會將名字告與這四海之內我確鑿不曾見過的婆婆。於是我隻斂眉耐心道:“婆婆可識得在下?”
那婆婆見我默認,隻曉得眉開眼笑,拉住我便往自己家走,一壁走一壁說:“姑娘姓廖就好。姑娘姓廖就好。”
我十分無奈,然而做咱們這一行的雖然時而心狠手辣了一點,無辜的人卻萬萬不能輕易殺了去。我這次取命的任務,那也是有根有據,堂主沈別緒沈公子下了手諭的。於是我隻能隨她顫顫巍巍一同走著,直到進了個不大不小很是低調的宅子。
婆婆喚小丫頭倒了碗碧綠碧綠的茶水與我,笑眯眯道:“多謝姑娘對小兒的相救之恩!小兒繪了姑娘的畫像,老身見得多了,是以今日一眼便瞧出了姑娘。”
我這才意會。想必這婆婆是沈別緒的娘。前段時間我們幫西南三劍做事,團滅了很早與他們結了梁子的東北七俠,沈別緒卻也受了點傷。我瞧著那著實是個表現自己的機會,故此不動聲色,一路上好生照顧,果然沈別緒不是個小氣的人,他許了約定說再完成一票任務便提我的職。我這次自然帶了好消息回來。原想直奔總堂,卻被他娘當街攔住。至於那畫像麼,想是他娘瞧見了我的檔案,那裏確乎有一張兩年前沈別緒手繪的用於我正式加入烏衣堂的半身畫像。
我幹咳一聲,對那婆婆道:“夫人太客氣了。這原是小女該做的、該做的。”這委實是肺腑之言,旁人尋不來的巴結好機會給我碰上了,自然是要好好把握。
婆婆卻總以為我謙虛,又叫人給我抓瓜子,又歡喜地詢問我是否尋著了婆家,言下之意竟是想讓沈別緒以身相許。我扶額汗顏道:“婆婆多慮了,家裏有門親事是兩年前定了的。”這話實是貨真價實的假話,我家人早已死絕,如今連個灰也尋不到。再說即便這幾年堂主和幾位元老都著力解決烏衣堂內大齡女青年待嫁問題,也沒有幾個正常人願意娶個女殺手回去。故而我與秦五姐姐都十分淡定地過了我們的雙十年華還依舊待字閨中。哦,應該說還依舊行走江湖,無法回到閨中。
婆婆臉現失望之色,一雙略有渾濁的眼睛仿佛將將要淌下淚來。我一時手足無措,連忙告辭出來。我是愛慕沈別緒,但他而立之年尚未娶妻,想來隻有三種情況,一是他愛的女人與他母親不合,他又孝順,自然隻能拖著不娶;二是他愛的男人與他母親不合,於是還是拖著不娶;三是他愛他的母親勝過愛其他所有人。我琢磨著這事錯綜複雜,若是當麵問他他必然不快,於是決定回去後將見著他母親的事兒也一並瞞下來不說了。
愛一個人,自然是該多多為他著想的。
我打定主意後加緊腳步往總堂奔,才過了一條街,身後又拋出一把帶了不確定的沉穩聲音:“廖九?”我輕歎一聲,今兒果然出門沒瞧黃曆,原本歸心似箭,卻先識新友後遇故交。雖然我耐心被這幾次三番的攔截磨得差不多沒有了,這人卻十分得罪不得,我臉上立刻堆了滿滿的笑容,側身抱拳:“鍾離光,好巧好巧!”
鍾離光頭發用青色的諸葛巾簡單束起,一身雨過天青色長衫,腰間掛一隻白玉佩,下墜的流蘇也是白色,手裏執了把長劍,一臉釋然:“可算尋到了廖姑娘。”
我的心先是感慨了一下鍾離光這一身不同於許多故意裝落魄潦倒的江湖人士的打扮,聽了他的話後又咯噔一下,將眉頭皺起,盡量裝出副可憐模樣,問道:“鍾公子,當日塢連山腳你救我的那筆債你不是說不用還了麼?”
鍾離光翻了翻眼珠,臉上一種仿佛才在飯裏瞧見了半隻蒼蠅的神情,“告訴你多少次,區區複姓‘鍾離’,單名一個‘光’字,九九,你不能叫一聲‘鍾離公子’或是隻稱我名字麼?再說我是什麼人,怎會為了所謂的報酬天涯海角地尋你!”
我也覺得我這話問得委實過分了,簡直是降低了鍾離光的人品格調,於是點點頭誠懇道:“是,離光,你若尋遍天涯海角,一定不是隻要份報酬那樣簡單了,不知你近來遭了什麼事?缺錢還是要殺人?”
鍾離光:“……”
不知什麼緣故,我問了問題之後鍾離光潦草交待幾句場麵話便帶著青白交加的麵龐走了,我奇怪之餘倒覺得那麵容與他身上那件衣服的顏色很是相配。我望著他走過拐角,這才繼續屏氣凝神奔向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