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事,我正好得閑回想了一番初見鍾離光的景象。
說來這還是團滅東北七俠之前的事。那次上麵派下來的任務是去承沙郡的塢連山,尋一支名為萬蓮教的派別,然後刺殺這教中的兩個要緊的人物。哪知偏生沈別緒指了我與常三去。常三性子陰冷狠毒,說白了就是個純種殺胚。我先前時常好奇沈別緒是從哪裏尋來這樣一個像極殺手的殺手,果然這性格到底給我惹了禍。
那日和常三偷偷潛入萬蓮教,正逢他們和其他教派聯誼搞活動。這活動搞得極是無聊,各派弟子在酒後閑聊時的主題由“古往今來第一美女是否該是越湖郡的丁家美人”一直上升到“前朝是否腐敗無救才亡國”這樣的高端話題,直接導致我們的殺人後恰逢矛盾爆發有人來報告給這兩個要緊人物。於是我們還未走出萬蓮教大門便被包圍。
後來我一直在想這絕對是常三的人品問題,想我廖九和秦五姐姐出去完成任務那麼多次都不曾出事,惟獨這一次不僅認了栽還欠了別人一筆人情債。常三卻自己安然無恙地回去了。可見他是煞星,命盤極其惡劣。然而後來我說與秦五聽的時候她不以為然得很,道:“這不怪常三,他隻是沒想到我們烏衣堂還有武功差成你這樣的人。”
言歸正傳。初初隻有萬蓮教的教眾起著哄假裝努力打我們,但是我說過,常三是個天生的殺胚,一開始他還看著點,後來完全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砍,所以激起眾憤,大家開始真打。我欲哭無淚。常三武功高強且後續力極長,我與他相差太遠,完全無法抵禦四麵八方密密麻麻的進攻。常三護著我且打且退一路到了塢連山麓,到底還是走散了。我身負重傷。而鍾離光,就是在這時以一個救世主般的姿態降臨。
我猜不透也不想猜為何鍾離光會救我,因為在我看來一個半夜爬雪山去看日出的人本身就毫無道理可言。鍾離光行事古怪還帶幾分自戀。據他所說是因著當時他看到我渾身是血還全力奮戰實在太美,一時忍不住才出手相助。
這個理由委實有些欠打。
鍾離光帶著我在邊境養了一個多月的傷。在期間我飛鴿傳書將我還沒死的訊息告訴了遠在清禦郡禹城的沈別緒,之後分別收到了來自他和秦五的幾個回複。沈別緒的書信言簡意賅,無非是批了兩個月的假,教我安心養傷。而之後讀了秦五的信件我才知道這件事後遺症很大,幾乎震動了整個烏衣堂。
獨自回去的常三在第一時間被撤了烏衣堂副堂主的職務,沈別緒甚至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他對外宣稱這隻是對烏衣堂近期沒有團隊精神這個現象的一種警示,但誰都看得出來沈別緒是真的動了大怒。甚至於後來我沒死的消息傳過去了,常三依舊沒能複職。秦五姐姐後來又來信說:“……小九吾妹,不知沈主是否有意於汝?若確如此,必是天眼未開,玉皇失德。悲乎哀哉!”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除了在糾結沈別緒的失常舉動,還對鍾離光做了個全方位的了解。
因著“鍾離”這個複姓確實不如“慕容”“上官”那樣有名,鍾離光總是會被人認為他是姓“鍾”名“離光”,我孤陋寡聞得厲害,自然也不知道。於是開始那一個星期我總是“鍾公子”“鍾公子”地喊他。後來他撐不住連姓都給人改了的悲哀,要我隻喊他的名字即可,例如“光兄”、“阿光”之類的。我覺得他能想出這麼難聽的稱呼實在沒品,默然片刻,輕輕懇求道:“離光,我想喝功夫茶。”
鍾離光向來是個有仇必報小肚雞腸的男子,他咬牙片刻,才吐出幾個字,“好的,九九。”
我一個顫抖,他已經起身去烹茶了。
我想我們行走江湖打打殺殺流血不流淚真的都很寂寞,才會這樣樂此不疲地拿對方名字開玩笑。我顫抖不是他喊得過於肉麻,而是我想起了沈別緒。這個人將我從十年前江南郡的兵荒馬亂中解救出來,將我從烏衣堂殺手訓練營一路提拔至總堂。這個人高高在上,溫文爾雅。他最喜歡教我念書識字的時候喚我“九九”、“九九”。
沈別緒教我寫一位亡國君主的一闕詞。閑夢遠,南國正清秋。千裏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明月樓。他告訴我這應該很符合我的思鄉之情,我的家鄉就在南國,可惜江南郡曾經發生小規模的戰亂,大多住在郡中以南的家族都已妻離子散,現在雖然平靜下來,認祖歸宗還是很難很難。我倒十分無所謂,反正這麼多年沒有父母姊妹我也這樣過來了。我牢牢記得這詞是為著那句“笛在明月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