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笛在明月樓(2)(1 / 2)

沈別緒吹笛很有兩下子,如我這般不通音律的人都覺得好聽。他喜歡晚上在我們烏衣堂最高最高的樓上吹笛。而我通常就偷偷守在樓下,邊聽邊想,這就是笛在明月樓吧。

我深深以為雖然沈別緒手上沾染的血腥不比烏衣堂中的任何一個殺手少,但他天生就像是從書畫裏走出的水墨人兒。

想起這個還在養傷的我突然迫切地想回到烏衣堂,但又不好無緣無故開口跟鍾離光提起。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帶上偷偷收拾了兩天的行李,留下一封毫無文采的道謝書信,鬼鬼祟祟地溜之大吉。

哪知人生總是充滿了無數驚喜,世界這麼大竟然還能碰上。咦,我這才想起來,鍾離光說他天涯海角地尋我,又沒說是為了什麼,著實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但當務之急還是先回總堂。我不是個麵皮薄的姑娘,所以我承認我是很想沈別緒了。

奔進總堂,萬伯已在廳內等我,他照顧沈別緒已經三十年,在烏衣堂說話很有分量。因此我乖乖行個禮,還未說話,萬伯便道:“九姑娘辛苦了,老朽奉公子之命已等待多時,這就帶姑娘去見公子。”

看吧,沈別緒總是這樣成竹在胸。

到了書房,萬伯進去通報了聲便聽到沈別緒帶了淡淡笑意的聲音:“九九,進來吧。”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拿了狼毫寫行楷,萬伯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還不忘將門關上。我一時有幾分緊張,好像半個月不見,他穿玄色衣衫的模樣更加月朗風清。他的眼睛是濃濃的黑色,一望看不見底。所以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有時堂中開大會,我就望著他棱角分明的麵龐發呆,猜測他下一刻又會說出什麼,結果往往都不中。

他寫完一篇字,遠遠瞧著仿佛是首七言律詩,正想開口詢問,他先說道:“九九,這樣輕省的神色,想來這一趟的任務走的很是順利。”

我點點頭。除了萬蓮教那一次,我是從不讓他失望的。

他一時沒有話了,隻是低頭打量剛剛寫完的那副字。爐裏點的香嫋嫋升起,一切都好像是靜止的。我在心中從“一”默數到“十”,到底忍不住,問:“堂主,你說的那個……那個提職的事,還作數吧?”

其實幹我這一行的,又活到了這把歲數,權勢什麼的早已不在意了。我隻是,想跟他接觸得更多。

沈別緒瞥我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九九,你看看這幅字。我跟你講個故事。”

我上前幾步舉起宣紙,上麵果然是首七律——

\t漸覺此生都是夢,長淚難來化雙魚。一朝鳳鳴九天外,怎堪紅袖倚樓遲。

黃昏奄奄長相憶,翠柳依依最懷思。不知良人歸何日,耿耿星河月又西。

我詩詞上不大通,隻曉得這大約是哪位有才情的姑娘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覺卻思念自己的情郎了,於是訕訕將宣紙好好放回原位。

“你聽說過徐阿躚這名字沒有?”沈別緒臉上沒什麼情緒,平平淡淡地問。

我心裏一驚。徐阿躚這名字我確實聽過。烏衣堂裏元老級的於一吳二都是早年跟隨沈別緒做事的,他們曾很模糊地提起過徐阿躚牽扯到沈別緒一樁十分隱秘的情事。我一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我讀師兄們從小書攤淘來的話本子時總結出來的一條真理就是,最先知道秘密的人一定要被滅口。

然而沈別緒並不問我是否想聽,隻是自顧自地開講。

故事說完已是黃昏時分。我唏噓兩聲走出了沈別緒的書房。我看見天邊的雲彩織就的彩霞金光閃閃,我想徐阿躚一定很是懷念這樣的景色,因為她曾在這樣的天氣裏將她心愛的男子送上戰場,最後一次光明正大地看他離去的背影。所以她寫下“長相憶”的句子作為祭奠。

徐阿躚是沈別緒的遠房表妹這我沒有猜到。但是由於這樣的關係在任何小說裏都顯得忒俗氣了些,所以我果斷猜到倆人必然是相愛了。不過我還有沒有猜到的是,烏衣堂堂主、最強大的殺手頭子沈別緒,竟會是當今靖安王沈別聲的親弟弟。

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是千頭萬緒。總結下來就是一出很古老的兄弟爭妻的戲碼。本來人家徐阿躚和沈別緒已經愛的死去活來非卿不可,沈別聲就是要橫插一杠,原以為可由皇上做主,將徐阿躚嫁與他。誰知那沈別聲似乎臨走前留給仆人了一句話,讓傳給徐阿躚,即是:待我回來,便娶你為妻。徐阿躚不肯相嫁,卻暗暗存了死誌,一次出行到郊外,她趁人不備,舉身跳了湖。

據說徐阿躚沒什麼遺物,隻在死前將這首七律放在了常常和沈別緒約會的地方。

沈別緒提起往事聲音寡淡,沒有什麼起伏,“阿躚比一般女子聰明得多,隻是吃虧在生於這樣的年代,無法好好學習詩詞,否則這首七律寫出來不會隻是這個樣子。”我低頭慚愧。她好歹還是寫出來了,我卻是讀也讀得是一知半解。沈別緒又說:“阿躚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所以我搬出了王府立了這個烏衣堂,隻是想有朝一日殺了他。但沈別聲武功亦是高強,我們的殺手在王府裏實在不堪一擊。”我點點頭表示讚同,地方武裝對抗政府那確實是有找死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