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牢裏的日子裏,納蘭寂沒有忐忑沒有不安,忽地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聲音,他那修長的手指輕輕拍拍、瑟縮在角落裏黑乎乎的老鼠的頭,起身拍了拍手指上沾到的饅頭沫,緩緩回頭。即便一身白衣盡染汙漬,可他在回眸的瞬間,眉眼輕挑,眸低是不掩飾的詫異,問道:“你們倆…”他在對上勝蘭有些焦急、關懷的目光,還有曾經稍有接觸的彌歌時,不由笑了說,“怎麼有空來看我?”
當門被打開時,鐵製的欄杆劃過地麵發出刺耳的尖響,而宇文彌歌不曾將披風褪去,隱匿在其中、回頭對那開門的獄卒冷聲一笑。他的笑中帶了幾分詭異,仿佛暗藏刀刃般惹得那獄卒噤若寒蟬,隻對牢外三人躬身再次施禮,而後便快步退出。他提步入內,還未曾至納蘭寂身前,但聞其言語,其那平和的笑聲回蕩在空曠死寂的牢房中。
宇文彌歌繼而又向前走了幾步,放下食盒,抬眸道:“納蘭副將果然慧眼,末將不才,如今才來探望副將大人,還望大人莫怪,”他摘下遮擋麵容的帽子,隨意席地而坐,自袖中拿出一番白絹。他瞥看樣麵前蓬頭垢麵之人,抬手將白絹塞入其手中。
“這裏還有兩名女子,納蘭大人略作梳洗,可莫要在李大人和泠大人麵前壞了形象,”宇文彌歌一邊言語,一邊側過身去打開食盒。
泠束予見牢獄中的男子倒也無絲毫惆悵之意,畢竟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這也算是,苦中作樂?
“納蘭大人,久仰了。”泠束予朝納蘭寂頷首作禮,這般眸眼清明的人,倒也不像會做那些暗中勾當的人。隻是人不可貌相,尚書未作審問,一切尚在未知,她身在刑部有刑部的立場,隻能淡笑視之。納蘭副將的事情,反而讓高蕤無意中得到一個嫁禍的機會,得到更多消息,反讓案情撲朔迷離。
李勝蘭還記得曾經在酒樓裏陪她喝酒的那個呆哥哥,還有帶著她去棺材鋪一路玩耍的笨哥哥,回首往事,仿若昨天,經夢,卻在此時。她有些慍怒地瞪了眼身旁的宇文彌歌,無視他此刻還如此“冷冰冰”的話語,幾步走至納蘭寂身前,伸手便把他頭上沾上的雜草扯了下去,心疼地說:“哥哥怎麼成這樣了?”她想,難不成是被那個變態的刑部尚書虐待了?想起日前審問高蕤刺客時、那人一副不是好人的嘴臉,心底便一陣惡寒。
納蘭寂心想,隨遇而安,說的便是他現在的這種心情,如若焦急的話,除了使自己變得更加狼狽外,在這裏是沒有任何用處的,現在的他,嚐試著去相信他的家人。
“泠大人。” 納蘭寂對其微微頷首,心裏清楚,這泠束予乃刑部主事,與自己並沒有過多少交集,不過或許也是因為有她,所以這二人方得如此輕易地與自己相見。他看著宇文彌歌塞在自己手中的白絹,所說之話,不禁讓他微微勾起唇角,笑意連帶著讓這陰暗的地牢也增添了幾抹光輝。
“有心了。不過比起形象,我更願意接過你手上的盒子,畢竟這牢裏的飯菜,嘖嘖,真的不怎麼樣啊,哈哈。”納蘭寂微帶調侃般的話語,讓他整個人更顯得有精神。他拿過絹布,微沾了點水,擦拭著臉上的髒處,又逢勝蘭上前,拿掉不知何時夾在發絲間的雜草,笑著說:“傻丫頭,這兒可是天牢,犯人就應該有犯人的樣子。”
宇文彌歌突然覺得那碗筷碰撞的響聲、在寂靜的牢房內瞬間被擴大了十數倍。他沒有回答納蘭寂的話,隻是一味地垂眸拿出食盒中的東西,酒肉自然少不了,待到揭開食盒最下麵的一層時,一枚精致的白瓷藥瓶出現在視線內。他將飯食擺放在納蘭寂眼前,一手把玩著小巧的藥瓶,一手彈開酒壺的壺塞。
“這裏是酒,這裏是失心散,俯下此藥就如同死了一般,呼吸心跳全無。靜待兩個時辰後,血脈流通,方可恢複正常,”宇文彌歌指尖輕叩藥瓶,言語間抬眸瞥看納蘭寂,“若納蘭大人想要出去服下此藥假裝死去便可,我等以此為由將大人送出,如何?”
宇文彌歌一語言罷,將藥瓶打開作勢要將其倒入酒壺中,此間不往回頭看李勝蘭和泠束予二人,再問:“二位大人,本將相信你們不會眼睜睜看著、納蘭大人遭受牢獄之災吧?”他心間默語:納蘭寂啊納蘭寂,如今困於牢獄,你便這般麵色蒼白,真不敢想象改日三司會審之時若對你用刑,你可承受得住?路給你鋪好了,若要走便走吧。
泠束予看著宇文彌歌一手動作,神色頓然一冷,轉而望向納蘭寂,淡道:“我想納蘭大人心中有數,逃過一劫固然能得一時風平浪靜。隻是齊王已醒,而這紙包不住火,若是城門失火……”她心裏擔心的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假死可以逃過一劫,可是這個人身後,還有一個納蘭家,或者,不止一個納蘭家。
泠束予想起黑豐息那裏在案桌上寫下“世家”二字,但笑不語。今日借用的理由,是都察院官員調查,刑部主事不過是做個見證記錄,誰知曉這日後能發生什麼事情呢?
納蘭寂看著宇文彌歌將飯菜擺在他的麵前,直到那瓷瓶與酒的出現。酒,對他來說,傷身,卻是好東西,醉生夢死的好東西啊。他聽著宇文彌歌解釋著那瓷瓶裏所裝之物的用處,讓一直勾勒著笑意的他、有了一瞬間間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