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十一年初夏時節,熹光初露,四周依舊是涼浸浸,依稀是暮春的模樣。縱然偏僻冷清如玉華道,也是花深似海,夏陰如蓋的景致。近來紀離容為避暑熱,倒偏愛在這個時辰出來散散心。
紀離容擇了件湖青色轂紋紗長裙,極是簡淨素雅,唯獨袖口以銀線蹙了簇簇朵朵的花。烏發如墨,並無半點珠翠。本就是二八好年華,不需裝飾便已是花開夭穠。唯有腕間的金鑲玉跳脫,微微顯露出了身份。她素手執了粉蝶的紈扇,便輕俏出了延禧宮,因想著禦園此刻人跡罕至,便隻帶了宮女卻月一個人隨侍,一路與她說說笑笑,倒也開懷。
宇文珞整日呆在殿內,瞧著宮人小九每日都過來請安,順便旁敲側擊、似都想著讓她出去多走動走動。她看著宮女伊雪讓小九“收買”了的摸樣,隻覺得有些好笑,索性命人更衣,欲想禦花園走走。
宇文珞換上一套茜色的長裙,袖口繡著淺粉色欲要展翅欲飛的蝴蝶,長發綰成發髻,裙擺帶著暗花,隱隱綽綽。
宮女弄月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不時地問上一句:“主子,這花香可是刺鼻?”
宇文珞笑著搖搖頭,突見遠處人影隱隱約約。伊雪上前朗聲問道:“何人在那裏?”
紀離容忽聽道邊轉角處,有一清麗女聲相詢,小步細碎至前,方覷得,原是良婕妤,當真難得。她想,早先隻在鳳藻有過數麵之緣,不過點頭之交而已,如今狹路相逢,或許未必能輕易放過。
紀離容半垂了眸光,娉婷為禮,細語道:“嬪妾紀氏離容見過良婕妤,良婕妤萬福金安。”她言辭舉動間,仍是十二萬分的恭謹溫順模樣,眸光淡淡落於眼前青石磚上,並未敢抬首仰視伊人。
宇文珞半眯雙眸,略有吃力地開始思索眼前這個女子的有關的信息,卻怎的也想不出來,唯記得似乎此人同沈熙玥交好?
伊雪輕聲道:“主子,這是瓊美人,紀氏離容。紀氏,離容,封號瓊,開元九年入宮,現在十六歲。”
“起來吧,不必多禮。美人這是要去哪?”宇文珞凝視著眼前女子白皙的頸部,突然感慨,十六歲,當真是個好年紀,便是瑩兒,都年長了她一歲,而自己已經年長她足足十歲了呢。
紀離容謝了恩方才起身,她暗下打量,眼前之人雖則病容蒼白,似尚未完全康複,卻不失嬌麗之姿。她唇角抿了些許笑意,啟絳唇,接言:“嬪妾剛從延禧宮出來,隻是隨心來禦花園轉轉罷了,倒也沒非要去的地方。”她想,自中宮貞氏薨逝來,每日的昏定晨省倒也免了,當真是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了,眼見得數下來,位分最高的除了惠妃,便是這眼前的良婕妤了。然而,自己若是四處交好,必會視作牆頭草看待,卻不如按捺下性子,靜觀其變。
紀離容思緒千重,不過轉瞬間的事罷了。她唇邊複添了絲恬然的笑意,請道:“若您不嫌棄,不如嬪妾陪您走走?”她縱然心下有所計較,然是相逢一場,場麵上的功夫總要做足。
宇文珞心間默念:非要去的地方麼?隨後,她斂了眸,勾起一抹笑容,點了點頭道:“本嬪剛想說,若是無事,美人倒是可以陪本嬪走走。”她覺得眼前人倒是聰慧,比起當年十六歲的時候的自己,麵上的功夫可謂做得夠足了。
宇文珞複又淺笑接著說:“若是說起延禧宮,本嬪倒是想到了沈才人。倒是好久沒有見到沈才人了,若是美人回延禧宮看到了她,便代替本宮向她問個好,”兩人一左一右,在華容道上慢步,“說起來,本嬪倒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見到美人。”
紀離容聆言,自是小心地隨其身側,早有聽聞沈才人前些天犯了舊疾,自己也好些日子不曾見她了。她輕蹙了眉,旋即又是淺笑盈眸,唇畔莞爾說道:“嗯,嬪妾自會轉告您的美意,”她偏首笑睇了伊人,軟語關切,“眼下春夏之交,易染時疫,您也要多保重身子才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閑聊著。晨風吹過花影搖曳,在兩人的芙麵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紀離容心間默語:十年,她比我年長十歲,卻不知她這十年又是如何跌跌撞撞地一路行來。驀然想起那日縈碧樓中神色淒惶的和容華,良婕妤的十年是否也是不忍回顧?但她的背後至少還有豫瓏山莊作為倚靠,又哪裏像我,這一身,這一生,隻是孑然而已。
思此,紀離容遂輕輕收回了目光,至於那句後話,良婕妤的語氣淡淡的,有點猜度不透是責怪,又或者是在閑聊。她不敢得罪眼前人,也隻得小心地回話:“嗯…嬪妾入宮來,便聽聞您身體抱恙,貿然前來請安,怕是擾了您的清靜。今日相逢,嬪妾是否可以說,也算得是一樁‘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