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十一年早春。尹恒灝自齊王府歸,看著熟悉的宮路比起天外的景色,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皇兄依舊臥床養傷,兄弟友恭,他去探望過也就算了,隻是沒想到會遇到皇叔。想到那個如風般溫潤的叔叔,他心中多有思量,路過興慶宮玉華道,一片枯葉迎而吹來,伸手去拈,一方繡帕自袖口滑落。那秀巧黑線赫然繡著“嫣然”二字,他一愣,彎腰去拾。
福炎公公心想,早春,天雖未暖,那間拂的春風使得這皇宮不至那麼肅穆。他服侍聖上睡下,帶著一幹宮人往禦花園去,前兒小李子報禦花園中那迎春開得極好,先行去看看,等哪日聖上早朝後可到那處去歇歇。他一路默行,未消多時便至玉華道,春之未濃,園中嬪妃亦不多見,拐過小道,幾道人影入目,伴著威風,一抹粉色自前方華衣少年袖口滑落,細看,原來是四殿下尹恒灝。
福炎略整姿態,帶了眾人至其跟前,朝少年微一鞠躬,道:“福炎參見四殿下,四殿下金安。”他順著行禮之際,彎了腰先男孩一步去撿那方繡帕,指剛觸及帕角,娟秀小字躍然入目,神微詫,那分明不是宮內該有的料子。
福炎思及前些日子聖上允其去探望齊王,眸色一轉掩下那般驚詫,將帕子拾起,拍去帕上之塵,雙手奉上,恭道:“老奴瞧這帕子繡得甚好,四殿下可當心收著,莫丟了。”
尹恒灝指尖尚未碰到絲帕,就被一個大手撿了去,麵露慍色,皺眉抬卻見一張熟臉,詫異之餘眉目稍緩,喚聲:“福公公。”他點了點頭算是回了他的禮,見他將帕子雙手遞上,顯眼的黑繡文字就杵在跟前,不動聲色,伸手接過。
“有勞公公費心了,”尹恒灝將帕子遞給身後的宮女錦繡,不再隨身放在袖內,笑了笑,移轉了話題,“難得見到公公,都是在父皇跟前侍候,眼下這是要幹什麼去?”
福炎見少年將方帕遞與後人,亦不多看,低眉頷首回語:“回四殿下,奴才這是要往園中東南角去,前兒小的們報那處迎春花開得極好。近日裏奴才見聖上心憂日盛,這才想著先去看看,若當真不錯,可待聖上閑暇時、好勸聖上往那邊走走,身子骨也能舒暢些。”他將小李子回的話仔細報著,卻是一語帶過聖上憂心之事,君王之事,那不是能隨意言論的。
福炎頓了會兒,微直了身子,望向少年,請道:“不知四殿下可還有事兒?若無事的話,奴才可先向園子去?”
午後春陽的怵光打在尹恒灝臉上,映出少年淺笑的漩渦,開口應道:“福公公有心了,本殿正知一處好地方,花開正豔,不如就帶公公去看看。”他想,父皇憂心愈沉,不免也多了幾分關悠,若能讓父皇心情暢快,自是好的。
“奴才份內事,”福炎本隻是禮儀之道,未曾想少年卻應了下來,柔暖日光映著其麵容,朝氣美好,看著竟讓人不忍拂其意,略忖,續道:“不知四殿下說言何處?不如說與奴才,奴才差人去看看,”他話間仔細觀察少年神色,恐其多心,複添語,“這本是奴才該做的事,卻要煩勞四殿下,奴才心恐不安。時下還未入春,園子裏也比不上屋子暖和,四殿下在外待久了怕不合適。”他切切幾語,並不是不想為聖上覓得幾處好地方,隻是這宮闈之中,最不當的便是主子、奴才私下的交情。
尹恒灝聽他的話,不動神色,依舊持弧淡笑道:“福公公哪的話,能為父皇分憂,也是做兒臣的本份,若就為怕染點風寒而不顧推脫,這傳出去,本殿豈不要擔上罔孝的罪名?何況本殿的身子還不至於這麼嬌氣?”他上前幾步,溫潤的目光透著不容反駁的胄貴,“本殿知道福公公是為我好,隻是父皇心情不鬱,做兒臣的也不過想盡份薄力罷了。左右本殿現在也無事,不如就陪公公走一趟吧。”
福炎垂聽幾語,情似波動,見其靠近,不動聲色微退,保持著主仆間該有的距離。
“四殿下說的是,倒是奴才思量不周,還望殿下恕罪。”福炎心緒翻轉,抱著拂塵側步,恭請道,“那便有勞四殿下帶奴才們前去。”
“好,公公請,”尹恒灝心想,這福炎公公在父皇身邊服侍這麼些年,早就被視為親信,言談論道皆有三分重量,就算實為主仆,私下也要給幾分薄麵。他腳步徐徐,迎麵百花盛放,禦花園的景色的確可囊括天下奇珍異種。蝴蝶蹁躚,偶有一兩隻停在他的肩頭翅羽張闔有如美人淚瞼,帶來陣陣芬芳。
尹恒灝見狀笑著說:“福公公,冠香苑的西北角種了一片迎春花,遠遠看如一簇黃嫩新放,如此生機,看了確實能讓人心情愉悅不少。”
福炎聽言不再虛禮,隨其動身,須臾複聞聲響,原以為少年要帶自己去看的是什麼奇花,卻仍是那迎春。他眉輕攏細聽其言,那冠香苑不是以牡丹著稱嗎?素來在那處都是伺候聖上賞牡丹的,不知那迎春可成氣候?他心有疑慮,轉念想現下早春也隻有迎春最喜人,且年年賞牡丹,若當真不錯,能博得聖上歡顏未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