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慈其實知道自己嘴邊的尖刻話語很傷人,他清楚那些積鬱在胸口的痛苦,宣泄而出的時候,刀刃不是對著自己就是對著別人,他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小時候就慣會打人打臉罵人揭短,隻是跟藺懷安在一起的這許多年受了他的影響平白生了許多善良,但這一刻,他把積攢了許久的尖酸刻薄與報複手段全都對準了藺懷安,他迫不及待的想把他對自己的愛意拖垮,想要耗盡彼此的一切。
有好幾次,藺懷安都被他氣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晚上甚至連臥室都不肯進,但是到了第二天,他還是會提早爬起來給他做早餐,下個周末還是會準時準點的回到他們三環的公寓。
藺懷安對白慈的事情很少幹涉,但是在吃飯、睡覺這兩件事上,他總是不厭其煩的插手。他工作日時候會三餐定時定晌的安排信得過的餐廳送餐,周末回到帝都就親自下廚,做的東西也完全忌了辛辣,忌了刺激性食材,白慈覺得他有病,藺懷安緊張兮兮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得了胃病。很多時候,送來的餐白慈都是不吃的,要麼直接扔垃圾桶要麼喂校園裏的流浪貓,興致來了他會拍個視頻給藺懷安發過去。並且他也討厭藺懷安控製自己的睡覺時間,有一次他故意在周六晚上趕課上的presentation,藺懷安一斷Wi-Fi,他就名正言順的衝回臥室跟他大鬧一場。
其實白慈一直不明白,不明白藺懷安費勁巴力的維持兩個人的關係有什麼意義,不明白他這麼踐踏他的關懷,他居然還有源源不斷的耐心去接納自己的惡毒。
有時,藺懷安被他逼得狠了,也會傷痕累累的向他告饒,他說阿慈我好累,我們別鬧了好不好?他全盤收下了他給的怨恨,早就不想再要任何痛苦了。
兩個人的關係稍有好轉,是在五月的一天。
那天是周三,白慈H大有一節通識課。
課剛到一半,窗外就滾起黑雲,隨後下起傾盆大雨。天全被壓黑了,狂風挾著雨鞭抽在窗戶上,像是天公的雷霆之怒,教室裏的研究生也被突如其來的暴雨弄懵了,紛紛竊竊私語著,踟躕著等下如何回宿舍。
白慈沒有帶傘,他上課時候連車都不會開,但他覺得這沒什麼,還淡定的朝著窗外發呆。
他初二那年也有一場這樣的雨。降落時壓迫天地,過境後樹木摧折。
他那時候是住校,而那場雨正好趕在周五的放學時間,當時的雨也像這麼大,以至於他那個不近人情的學校甚至對家長放行,任其一湧而入的候在教室門口。
當時教室裏的孩子聽到走廊裏的動靜,哪還有心思聽課,一個個早早收拾了書包,等著鈴聲響起。
可挨到放學,白慈卻沒找到喬喻。他眼睜睜的看著別的家長為自己的孩子套上雨衣配好雨具,熟悉的,不熟悉的,他甚至看到了後桌男孩那位跛腳的母親。但他一直擠到樓門口,都沒有看見喬喻。
他的學校在郊區,當時地鐵線還不通,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公交車。
他走入雨中的一秒鍾就被淋透了,可他沒辦法,隻能繼續往前走。當年的公交站點還沒有棚,隻是孤伶伶的一塊可憐站牌,白慈就隻能那麼曝露在暴雨下。
雨水澆得他腦殼發疼,寬大的校服像是鑽進了無數條水蛇,極速的順著他的腿蜿蜒而下,那些本是小事,可他偏偏固執的記了很久,甚至精確到了每個細節,他記得公車遲遲不來,記得來的前三輛都人滿為患,他一直擠不上去,最後幹脆不擠了。
那時候喬喻已經跟他的第二任丈夫離婚了,他們的出租屋沒有電梯,是六樓。他掛著死沉死沉的校服爬上樓,以為會有熱騰騰的飯菜等他,可開門的那一刹,屋裏漆黑冰冷一片。
那一刻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樣,他燈也沒開,書包也沒卸,直接坐在踏腳墊上,掏出可以砸核桃的諾基亞淋了淋,打給喬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