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夜將父親之前交代過的，存放於南省洋人開設的銀行裏的現款票據盡數拿出，整理停當，裝在一個信封裏。這些東西足夠我與碧兒後半生的生活，也足夠我們安頓下來東山再起。整理這些東西的時候，我看到在櫃子裏，一直被我珍藏著的一枚小小的紅梅象牙發簪。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那麼美麗嬌柔的新娘。因為槍聲的驚嚇，花容失色，在曠野中狂奔。我追過去拉住她的手，她攥在手中的發簪順到了我的手中。從那一刻起，我便愛上她了吧，便注定此生都會與她牽扯不斷。從那一日起，我不知多少次拿起這根發簪輕輕摩挲，念起她的名字。
我輕輕地鋪開一張紙，在紙頭寫下：“碧兒吾愛”。然後，心中的千言萬語卻頓時塞住，過往的一幕幕，皆又不知從何說起。有那麼多想說的話，都覺得沒有了說的必要。她也這樣愛戀著我，她必定知道。
寒夜漫漫，以汝為念
伴汝在側，不戀前塵
情難自抑，滿卷相思
得汝所愛，不悔今生
我隻是寫出了這幾行字，便可將心中所有的話盡數表達。然後，在最後綴上我的字，克明。這個世界上，隻有她這樣叫我，我是她的克明。
我把發簪放在信箋上，將信箋疊好。細小的發簪像是不存在一樣，藏匿在信箋的褶縫中。然後，把信箋和存款票據一起，放進一個信封中。這是我此生所有的家當，除了以供生計的錢財，就是，對她的愛。
20.
第二日，正月十五，元宵節。我讓阿肅從外頭找來一些煙花，塞在車子後麵，帶上我昨日收拾出來的裝著存款票據和信箋的信封，來到了丘山鎮。路上，是一片片硝煙和殘桓斷壁，一點沒有過節的樣子。而我必須要來，為了暗藏在我周圍，不確定的各種蓄謀。有一種悲戚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我不知道本省被占領後，吳岱遠的軍需部還會對丘沁堂做出什麼喪心病狂之事。
在碧兒的身邊，永遠是平靜而安定，讓我忘記所有紛亂。和她安靜地在一起吃飯，簡單的菜式，便勝過無數珍肴。香玉把元宵端了上來，我舀起一個，送到碧兒的嘴邊，她咬了一口，軟糯的紅豆餡從缺口中溢出來，我把剩下的全部送到口中。我與她同吃了一個元宵，一定會圓圓滿滿。
當璀璨的煙花在清冷的夜空中綻放，她的眼中浮現出驚詫歡喜的顏色。她應是沒有想到，我會在這硝煙戰火中，在顧此失彼的繁忙中，失去了這點應有的情趣。但是她是否知道，與我而言，隻要能看到她的歡笑，任我付出所有來換取，也無所謂。
“你送我漫天飄雪，我送你一場煙花。可還滿意？”我將她攬在懷中，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喃喃地問她，心中有洋洋自得之意。“我很喜歡，謝謝你。”她笑意融融，像個孩子一樣，簡單的快樂。
我從懷中掏出裝著存款票據的信封，鄭重地交到她的手上。這是我所有身家，隻有她一人可以交代。一輪滿月從天邊升起，我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我們兩人更加甜蜜幸福。此生此世，能夠有過現在的圓滿，至死也是無怨無悔。
這一夜，我抱著她，一夜未眠。看著她在我的懷中安靜地沉睡，撫摸著她依舊平坦的小腹。我畢生最為珍視的人，就在手中。外頭時不時地想起零星的炮聲，提醒著我，雖然她現在在我懷中，但是卻不是簡單安寧的時刻。接下來的半個月，丘沁堂準備移交的事務，與青青的婚禮，還有，吳岱遠的百般阻撓。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竟然比之前有了更加深切的恐懼，也許是因為，所擁有的愈加珍貴，便愈加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