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流雲定定地看著她優雅從容地做完一係列的動作,神色變得複雜,老實說,他不喜歡水玲瓏,因為她不像外表看起來的那般純善,甚至她狡猾、腹黑、睚眥必報,這樣的人做了諸葛家的媳婦兒,到底有幾分心胸去容納諸葛家的人?日子是過出來的,不是鬥出來的,不是誰今天欺負你一下,改明兒你就非得還回去,對待家人一定要寬容,現在他不確定水玲瓏是否有這種寬容。
他沒叫水玲瓏起身,水玲瓏便筆挺地跪著。
“父王您的傷勢可大好了?”水玲瓏微微含笑,出言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氣氛,她的笑容簡簡單單,語氣輕輕柔柔,與一正常的兒媳沒什麼不同,但諸葛流雲明白,她在裝!諸葛流雲麵無表情道:“挺好。”
水玲瓏仿佛沒有聽懂諸葛流雲語氣裏的威壓,神色如常道:“請允許兒媳從明日開始前來侍疾。”
諸葛流雲的第一反應是,他要是給她臉色看,她會一怒之下毒死他!諸葛流雲清了清嗓子,掩去深邃眼眸裏的一絲尷尬,一個弱女子再有膽識也不至於對公公下手才是,他沉聲道:“我這兒你不用常來,有空的話多陪陪老太君和姝兒,王妃不喜人打擾,你沒事別去煩她。”
“是,兒媳謹記父王教誨。”水玲瓏乖巧地福了福身子。
她越乖巧,諸葛流雲越是心裏發毛,他的食指點了點桌麵,道:“在府裏過得習慣嗎?和尚書府的規矩不大一樣吧?”
水玲瓏仔細思索著諸葛流雲話裏的含義,凝思片刻後答道:“回父王的話,過得習慣,很久之前大姐便開始教導我王府的規矩,所以我才少走了許多彎路。”
諸葛流雲聞言神色鬆動了一分,大女兒那麼挑剔的人都喜歡她,她應當不算太差!諸葛流雲又道:“膳食可合胃口?”
王妃也沒您這麼細致呢!水玲瓏笑了笑,道:“挺好的,除了公中配備的膳食以外,王妃每頓會吩咐膳房單獨給我加一樣菜。”
王妃……也喜歡她?!諸葛流雲簡直詫異極了!
諸葛流雲拿起一早準備好的紅包做了個遞的姿勢:“好生和鈺兒相處,為我們諸葛家綿延子嗣。切忌動肝火。家和萬事興。”
這是怕她像打壓庶妹那樣打壓府裏的人?看來上回在郭府發生的事在諸葛流雲心裏造成了一定的陰影,諸葛流雲更期望諸葛鈺娶回家的是一個柔弱得隻懂依附丈夫的女子,如果上次她在房中大聲呼救,扮出一副弱者的態勢,興許諸葛流雲沒這麼忌憚她。
諸葛流雲生在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瞧老太君那呆萌的樣子,該是怎樣一個寵著她的丈夫才能讓她養成這種性格?父母恩愛、兄弟仗義,全家一致對外……所以諸葛流雲無法想象尚書府的勾心鬥角,也無法理解她報複庶妹的舉動……
水玲瓏起身,雙手接過紅包,誠懇地道:“諸葛鈺對我很好,將心比心,我定也不負他。”至於旁人……若是舉著刀子朝她衝來,她不會手下留情!
諸葛流雲的臉色微微一變,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女人非常危險,鈺兒娶她簡直就是飛蛾撲火,他曾極力阻止,但鈺兒怎麼說的?他說,“你害我失去了她,如今還要我再經曆一次失去的痛苦嗎?”
鈺兒竟然把水玲瓏和那個人相提並論?!
他阻止得了嗎?
鈺兒從十歲開始,每年都去燕城等她,難道他希望他兒子也沒每天去尚書府等水玲瓏?
都說女大不中留,依他看,兒子大了照樣不中留!
諸葛流雲不禁惱怒,但想起回府第一天兒子跪在他床前說的話,他又有些心花怒放,兒子總算長大了!既然兒子喜歡,他就勉為其難愛屋及烏吧!
一念至此,諸葛流雲的神色稍作緩和:“嗯,今年的秋老虎很嚴重,你別貪圖涼快和鈺兒吃太多冰,冬季容易犯病。”
“是,我記住了。”說來說去還是怕她不能照顧好諸葛鈺,難道她就長了一張會虐待諸葛鈺的臉?
叢林旁的涼亭裏,董佳雪半跪下身子,把新打好的梅花烙子掛在了安郡王腰間的玉佩上,不同於諸葛鈺的小麥色肌膚,他的略微白皙,卻不顯女氣,濃眉斜飛入鬢,狹長的鳳眸波光瀲灩,鼻子不尖但鼻梁很高,唇色淡淡唇瓣很薄,屬於比較清雋的美男子。
安郡王低頭看著她掛梅花絡子的素手,輕輕一笑:“有勞了。”
董佳琳羞紅了臉,起身福了福:“郡王不嫌我手拙就好。”
安郡王爽朗一笑:“怎麼會?你做的東西都很好用。”夏季的被子也是她縫製的,針腳細密、觸感溫軟,蓋著別有一股子清爽的感覺。
董佳琳摸了摸微微發燙的臉頰,壯著膽子看了看安郡王的衣衫,低垂著眉眼道:“我閑來無事便做繡活兒打發時光罷了,不似郡王勤政愛民,總有忙不完的公務。”
“哈哈……”安郡王覺得她真是一名很有趣的女子,“我也是瞎忙,到你口裏就成了‘勤政愛民’,她們都說我大嫂伶牙俐齒,我看你也不遑多讓!”
董佳琳含笑看向了他:“我不敢和世子妃相提並論,世子妃的本事大著呢,我會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安郡王的瀲灩秋瞳閃動起晶瑩的波光:“各人有各人的長處,我大嫂很好,你也不差!”
董佳琳又低下頭,避開他的注視,軟語濃濃道:“郡王才是伶牙俐齒的那一個。”
安郡王盯著她略紅的臉:“你是江南人?”
董佳琳淺笑著道:“是,老家在江南。”
安郡王撇過臉,望向無邊的夜色:“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江南呢,都說江南是文人騷客附弄風雅之地,煙波浩渺,輕舟畫舫,也不知是否真如傳聞中那樣美。”
董佳琳就說道:“江南雖美,可若無骨肉至親,也隻是一處閑雲野鶴之地罷了。”
語氣裏,含了一分惆悵。
安郡王這才憶起她是孤女,提到江南無疑於提到了她的傷心事。安郡王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回憶了。”
董佳琳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是我打攪了郡王的興致才對,時辰不早了,郡王回去歇息吧,我也回了。”給安郡王屈膝一福。
安郡王溫和有禮地道:“我送你。”
董佳琳抿了抿唇:“那……有勞安郡王了。”
二人並肩走下台階,月輝清朗,照得二人身影纖長,九月的夜風捎了一絲涼意,沁人舒爽。
蘭香閣門口,董佳琳含羞帶怯地拜別了安郡王,走入自己的院子。
安郡王望著她窈窕的背影,心情……不錯!
誰料,就在安郡王打算轉身離去時,裏邊兒傳出了董佳琳殺豬一般的尖叫!安郡王渾身一顫,顧不得男女之防和庭院規矩,一溜煙兒地衝進了董佳琳的屋子,就見董佳琳麵色蒼白地靠在衣櫃旁,地上散落了一堆衣物,有女子的裙子、褻褲、肚兜……而在那衣物中間,數十條黑色的毛毛蟲鑽來鑽去……
安郡王紅著臉拉她走出了房間,並吩咐下人清理了現場。
院子後門不遠的池塘邊,諸葛姝和水玲清捧腹大笑,肚子都要笑疼了,諸葛姝掏了掏耳朵:“你聽見沒?她叫得跟殺豬一樣!哈哈……嚇死她活該!”
水玲清頗為快意地拍了怕手:“就是!我瞧她也配不上安郡王!安郡王一表人才,怎麼說也該娶個……世家千金才是!”她原本打算說“嫡出小姐”,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省略了“嫡出”二字。
諸葛姝的臉色頓時一沉:“尋常世家千金怎麼配得上我二哥?”
水玲清一怔,難道公主郡主才配得上?
諸葛姝叉著腰,一臉傲慢地道:“哼!她要是再繼續糾纏我二哥,我就不止把毛毛蟲放進她衣服裏這麼簡單了!”直接放進她的飯菜裏!
水玲清癟了癟嘴:“就是!她跟諸葛家是什麼關係嘛?憑什麼賴在王府不走?你看啊,你是世子的堂妹,我是世子妃的親妹,咱們倆才有資格呆在王府,她算什麼?”
這話……怎麼聽著有點兒不舒服?諸葛姝蹙了蹙眉,糾正了她話裏為她所不喜的言辭:“我是老太君的親孫女!王府是我家!”老太君的親孫女,和世子的堂妹,前者顯然更站得住腳跟,雖然本質沒太大區別。
這就好比許多寄宿在富貴親戚家的窮孩子,你若問他你住哪兒啊?他會說,我住我奶奶家,其實那是他姑姑家,當家的不是他奶奶。
當然諸葛姝不是窮孩子,可私心裏她仍舊偏向於當家人是老太君。
水玲清覺得還是自己和王府的關係親些,她是大姐的親妹妹!
諸葛姝拉了拉她的手,很快便將這一瞬的不愉快拋諸腦後了:“走吧,回去晚了的話會被罵的!”
她二哥,水玲清大姐,都不是好惹的主!
卻不知,二人剛轉了個身,安郡王便像鬼影一般出現在了二人麵前……
院牆內側,聽到三人漸漸遠離的腳步聲,董佳琳的眼淚再也抑製不住地掉了下來,成為孤女是她的錯嗎?她願意年紀輕輕的便沒了父親和母親的疼愛嗎?她靠著自己的努力尋覓一個如意郎君有錯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正大光明!送的每一個物件兒、和安郡王的每一次約會都經過了甄氏的同意!她沒像冷薇那樣給姚成下藥、給諸葛汐添堵、挑撥誰和誰的關係!她隻是很認真、很認真地去討好每一個人!這樣……又有什麼錯?難道因為她是孤女就注定要低人一等?!隻能配那些肥頭大耳的老爺或者名不經轉的武夫書生?!
董佳琳背靠著牆角緩緩蹲下,抱住頭無聲地哭了起來,炎熱的夜晚,她卻覺得好冷好冷……
她突然很想哥哥,想起他一個餅隻吃一口然後全部給了她,或許這世上能和她相依為命的隻有哥哥……
“小姐!”貼身丫鬟杏兒忙完手頭的事便四處尋董佳琳,就在後院聽到了她低低的抽泣,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道,“小姐,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咱們還是回姚家吧!”
董佳琳抹了淚,斂起心底的脆弱,咬牙堅定地道:“從江南到京城,那麼多艱難險阻都過來了,這點兒挫折算什麼?”她身份卑微,必須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付出常人之所不能付出才有可能得到一點點並不對等的回報,但隻要有一線希望,她就絕對不會放棄!
杏兒知道自己小姐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便也沒再勸慰什麼:“小姐,奴婢查了,是侍奉茶水的小桃把蟲子放進衣物裏的,您看我們要不要告訴諸葛小姐,把小桃撤出院子?”
董佳琳歎了口氣:“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寄人籬下總得學會看人臉色。不是小桃也會是別人,諸葛姝是府裏的正經主子,她想在我這個外人的院子裏收買誰易如反掌,而且……惹怒她的話她的手段隻會更隱晦、更凶猛。現在既然知道了小桃有問題,以後你盯緊小桃的動向,但凡她碰過的東西都仔細檢查一遍就是。”諸葛姝終究隻是個孩子,又不會真要她的命,不過是捉弄她出口惡氣罷了,“我讓你買的布料買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