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內,諸葛流雲、諸葛鈺、甄氏、安郡王、諸葛姝和老太君整齊地一字排開。
男子們長期鍛煉倒是沒什麼,站立如鬆、昂首挺胸、目不斜視!
老太君、甄氏和諸葛姝就不行了,幾人累得雙腿發軟,連站著的力氣都沒了,殃綽綽地靠著身後的冒椅以支撐身體的重量。
“蹲馬步不夠是不是?還想罰跑一刻鍾?”
此話一出,幾人瞬間像打了雞血似的挺直了脊背!
世人皆道諸葛鈺用兵如神,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是不折不扣的沙場猛將,可他的威名與老魔頭當年相比就根本不夠看的了。
老魔頭,諸葛嘯天,原名不是這個,他長大後自行改的名字,至於原名是叫什麼已經鮮有人記起。他三歲隨祖父行軍打仗,在馬背上見證了各個部落的覆滅以及諸葛家用槍杆子打來的天下,並參與了族內族外大大小小的戰役不下百場,是真真正正征戰南北的威武元帥。可這位元帥戰場得意,情場卻非常失意。
說起來,他和老太君的相識十分戲劇化,早在老太君之前,他娶過兩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青梅竹馬,二人感情甚篤,婚後生活尤為甜蜜,行軍打仗也形影不離,隻是老天不長眼,一次敵軍火燒營帳,他帶領眾將士搶火,妻子卻被敵軍的細作擄走,妻子不堪受辱,也不願成為要挾喀什慶的籌碼,咬舌自盡。
娶第二任妻子後他就比較小心了,不再帶著她四處打仗,並派了得力的暗衛護其左右,這一次倒是順風順水了大半年,並有喜訊傳出,他滿心歡喜以為終要當爹,誰料,妻子生產當天,城池暴亂,妻子刺激過度導致難產,一屍兩命。
而同一天,老太君與前夫舉辦婚禮,大紅花轎走了半路,亂黨殺了老太君的丈夫,並企圖強暴老太君,他英雄救美後,說,“我沒了媳婦兒,你沒了丈夫,要不咱倆湊一對兒吧!”
老太君淚汪汪地點頭:“好!”
也就是說,老太君是他半路撿來的新娘。
諸葛嘯天冷厲的眸光一掃,一股浩瀚的冰寒之氣層層疊疊在屋子裏鋪陳開來,耳畔仿聞空氣凍結的聲響,渾身的汗毛就那麼根根豎了起來!
老太君哭花了一張臉,白一塊、紅一塊,看起來頗為駭人。
諸葛嘯天蹙了蹙眉,厲聲道:“還差兩個人!藏哪兒去了?這是打算到戰場上當逃兵嗎?”
眾人齊齊一驚,爾後反應過來老魔頭指的是喬慧和水玲瓏。
諸葛流雲清了清嗓子,努力擠出一副鎮定的口吻,但當著老子的麵他多年的高傲麵具瞬間破功:“那個……兩個小女孩兒新過門,不懂我們諸葛家的規矩,明天會讓她們給您恭恭敬敬奉茶的。”
安郡王忙附和道:“是啊,爺爺,她們紮不了馬步。”
諸葛嘯天一拳捶在了桌麵上,暴跳如雷:“紮不紮得了是質量問題,來不來是態度問題!態度不端正,懲罰加倍!來人!去把倆臭丫頭給我叫來!”
安郡王倒吸一口涼氣,他有心疼妻子,沒想到……害了妻子!
門外候著的兩名粗使仆婦二話不說奔往了娉婷軒和墨荷院,不多時,喬慧戰戰兢兢地進入了花廳,與她一道的還有另一名並未完成任務的婆子,婆子道:“回老太爺的話,奴婢們喚不醒世子妃!”
“睡得像頭豬!這要是打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諸葛嘯天氣得一拳拍碎了桌子!
喬慧哪裏見過這種陣勢?早在看到老太爺第一眼的時候就被那種無形的沙場威壓給震得呼吸艱難了,此時一擊,更是嚇得她直接靠在了諸葛姝的肩頭。諸葛姝很小大人地拍了拍她胳膊,淡定淡定,這隻是老魔頭的初始狀態,還沒晉級呢。
老太君撇了撇嘴,悶哼道:“玲瓏懷孕了,有身子的人都睡得沉!”
諸葛嘯天騰地站了起來,雙目如炬道:“懷孕怎麼了?打仗的時候敵人還管你是不是孕婦?孕婦就不用逃跑啦?孕婦就要坐以待斃?”
諸葛鈺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促狹,爾後恍然大悟般,道:“哦,我怕爺爺你吵醒她,就點了她的睡穴。”
諸葛嘯天氣得肺葉膨脹,指著諸葛鈺,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你你……你——這臭小子!罰你刷戰馬!不刷完不許睡覺!還有你!也一樣!”
喬慧躺了一槍,表示很委屈!
諸葛鈺愛潔,喬慧嬌弱,這項懲罰無異於比蹲馬步更折磨人。
而水玲瓏成為了今晚唯一豁免受罰的人。
安郡王自慚形穢,他怎麼沒想到用這樣的法子保全喬慧?
出了花廳,甄氏的腿都在打抖,她拉著諸葛姝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湘蘭院,揮退下人並關上房門,坐在床頭後一邊揉腿一邊語重心長地說道:“姝兒啊,你爺爺淡出眾人的視線好幾年,早就連族裏的事都不幹涉了,便是上次你闖下彌天大禍也不見他站出來講一句公道話,現在,他突然殺入京城,其目的絕對不簡單啦!”
諸葛姝皺起了眉頭,不是嫌棄,而是單純的懼怕和不悅:“討厭死了!我小時候他就愛折騰人,父親學了他那一套也終日在府裏折騰,好不容易跑到京城天高皇帝遠,以為不必天天紮馬步做鍛煉了,誰料……哎呀!爺爺到底有完沒完?”
她幾乎可以想象今後的每一天有多辛苦了……
甄
甄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瞪女兒,敢情她講了一大通女兒半個字也沒聽進去!甄氏的聲線一冷,神色一肅,道:“娘和你說的話,你仔細聽了沒?”
諸葛姝掉了兩滴委屈的金豆子,脫了鞋子把腿擱在甄氏的腿上,嗚嗚咽咽道:“爺爺有什麼目的與我何幹?他是大老爺們兒,難不成真推我去上陣殺敵了?爺爺八成是來探望小重孫的吧!娘,腿好酸啊!腰也酸背也痛,嗚嗚……”
我也渾身酸痛呐!甄氏給女兒按了腿,歎道:“你呀!真不開竅!小重孫在你大嫂肚子裏,生不生得下來還兩說,你爺爺怎麼就前來探望了?若娘猜的沒錯,你爺爺是為了王妃的事兒來的,估計心情不大好,你可千萬別做傻事觸了他的黴頭!他剛剛沒開口把你送回喀什慶,應該是不打算追究你的過錯了。可如果你不知收斂讓他逮住了把柄,他會連新帳舊賬和你一起算!”
想起老魔頭的手段,諸葛姝打了個哆嗦……
花廳內,諸葛嘯天一臉盛怒地看著委屈得眼淚直冒的老太君和容色暗沉的諸葛流雲,冷聲道:“瞧瞧你們辦的事兒!皇帝賜的媳婦兒,你們說趕就趕了,膽大包天不怕抄家滅族是不是?”
老太君的淚水呼啦啦冒個不停,拿出帕子邊擦邊說道:“你都不問問冷幽茹做了什麼事兒嗎?她毒害你兒子,毒害你孫女兒和孫媳,她想害得我們諸葛家斷子絕孫!小汐和姚成結婚五年不孕,就是她下了避孕藥,玲瓏過門她天天單獨給玲瓏準備辣菜,裏邊兒也放了避孕藥,這些你如果都不計較!那麼流雲的呢?這回要不是流雲沒寵幸那丫鬟,所以毒性減半,流雲隻怕……隻怕再也性醒不過來了!”
“證據?”諸葛嘯天斜眼一瞪,老太君打了寒顫,弱弱地回瞪了他,卻毫無殺傷力可言,“小汐早產的事兒我在信裏告訴你了,可原因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冷幽茹給小汐的嫁妝枕頭裏塞了夾竹桃!這是小汐命大,隻早產了而沒死胎,如果……如果再……”
講到這裏,老太君的話裏已含了明顯的哭腔,她實在無法承受失去諸葛汐或一雙哥兒的痛苦,“你看她居心叵測,許多事無需證據,公道自在人心!”
諸葛嘯天的大掌一握,疾言厲色道:“這就是所謂的證據?一個夾竹桃枕頭能說明什麼?枕頭經過了那麼多人的手,誰親眼看見冷幽茹往裏邊兒塞東西,或者指使人這麼做了?公道頂個屁!當今天子要看的是無法推翻的人證物證!但唯一有可能檢舉幕後主使的人證被你給杖斃了!瞧你做的糊塗事兒!”
說的是喬媽媽。
至於岑兒,她是死士,很難撬開她的嘴。
老太君的呼吸一頓,哭得更厲害了:“人家當時就是氣憤嘛!”
諸葛嘯天冷沉的目光在她腫得像核桃似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想爆的粗口堪堪忍住,沉聲道:“至於毒害流雲的那件事,哼!所有證據加在一起,昭雲陷害流雲和王妃,並將王妃構陷成幕後主使的版本更容易令人信服!唯一有可能翻供的紅珠也被你給打死了!所以墨荷院的毒藥到底是紅珠放的還是誰放的,無從查證!”
誠如岑兒捏造的言辭,昭雲是被迫成為諸葛流雲的丫鬟的,昭雲內心不願伺候王爺,會想法子陷害王爺,並為了脫罪而將王妃害成幕後主使,這是作案動機!
而昭雲天天出入冷幽茹的閨房,熏香也好,藏在紫河車裏的毒藥也罷,她都具備作案時機!
比起與諸葛流雲恩愛二十年的冷幽茹,昭雲更能成為大家心目中的凶手!
最最重要的一點是,諸葛家到底要不要為了一個根本休不掉的姻緣,暴露諸葛家的家醜?
諸葛流雲暗暗一歎!
老太君沒管那麼多,反正誰傷害她兒子,她就和誰拚命!
諸葛嘯天端起茶杯,咕嚕咕嚕喝了一滿杯涼水,喘息著道:“你們真打算鬧到金鑾殿上,讓文武百官都看我們諸葛家的笑話,讓大家知道小汐和小鈺不是王妃所出,死了的琰兒才是?!而我們在明知王妃無法繼續生養的情況下,舍棄了她唯一的骨肉?!那我們的行徑在別人眼裏又是什麼居心?他們會問,為什麼不讓王府繼承人的骨子裏流著中原的血脈?是不是我們喀什慶降服大周是假,伺機密謀造反是真?!”
老太君的心咯噔一下,止住了哭泣。
諸葛流雲低下頭,無法反駁!
諸葛嘯天看著自己的話起到了醍醐灌頂的作用,語氣也緩和了一分,隻是戰場上曆練出來的殺伐決斷的氣息絲毫未減:“退一萬步說,他們真的這樣懷疑並聯手攻擊諸葛家,但隻要能令皇上信服撤銷了這樁聯姻倒也值得!可問題是,皇上會遂了你們的意?也不想想當初他賜婚的時候諸葛家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休冷幽茹?天方夜譚!既然暴露家醜也無法扭轉局麵,為什麼還要傻傻地去做百害而無一利的事?難道除了把冷幽茹趕出府,就沒別的法子降住她了嗎?一群蠢貨!”
老太君被罵得狗血淋頭,說到底,一切的決斷都出自她手,這蠢貨……可不是她?
嗚嗚……欺負人……
諸葛嘯天罵完妻子,又開始罵兒子:“南水西掉工程,喀什慶與中原交換城池將大壩控製在了自己手中,你以為皇上心裏沒有一點兒忌憚?不過是太子諫言他便允了!說到底,他護的是太子,不是喀什慶!你就不怕他借著這件事給諸葛家框上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好出兵打下喀什慶,再將有大壩的城池奪回來?”
諸葛流雲垂著頭,像一犯了錯誤的孩子,實在難以想象這是那個在朝廷上跟皇帝都能爭得麵紅耳赤的鐵麵王爺。
諸葛嘯天暗湧四起的眸子裏射出犀利逼人的冷光:“你娘年事已高,又是個深閨婦孺,她的決策你真就采納了?你作為一家之主,別告訴我你連基本的帝王心術都不懂!明知她決策有誤,你非但不及時補救,還放任一雙兒女給嫡母甩臉子,怎麼?想和我說百善孝為先,不敢忤逆長輩?你兒子女兒忤逆嫡母又是什麼玩意兒?為了所謂的愚孝將喀什慶萬千百姓置於水火,你的名族氣節被狗吃了?老子當初怎麼沒一掌拍死你?”
諸葛流雲的嘴皮子動了動,想說卻忍下了。
諸葛嘯天不屑地嗤了一聲:“怎麼?覺得委屈?覺得她害了你,你不過是將她趕出府又沒把她害回去已經仁至義盡了?”
諸葛流雲被說中了心事,臉上一陣燥熱。
諸葛嘯天端起空杯子砸在了諸葛流雲的跟前,伴隨著清脆的瓷器碎裂聲的是他不甘示弱的怒吼:“當初叫你救琰兒,你非得救小鈺!如果救了琰兒,什麼破事兒都沒有!你和冷幽茹和和美美,大周皇帝沒有借口,所有人都皆大歡喜!你偏偏……偏偏顧念狗屁的兒女情長,把解藥給了小鈺!冷幽茹報複你、報複小汐、報複小鈺的妻子……全都是你親手種下的惡果!你他娘的怪得了誰?”
諸葛流雲的額角冒出了一層豆大的汗珠,大掌握成拳頭,青筋一根根凸現出來,仿佛隨時要爆裂一般,愛一個人有什麼錯?他救自己和她的孩子又有什麼錯?為了喀什慶他已經犧牲了屬於彼此的幸福,憑什麼、憑什麼還要犧牲他最愛的孩子?
諸葛嘯天按了按額頭:“諸葛流雲我告訴你,你的這些政績、軍功都是靠著諸葛家的光環得來的,你若是一介布衣,現在頂多混成七品芝麻官!因為你是喀什慶的王室長子,所以你的任何政績和軍功都會產生翻倍甚至許多倍的效果!你既然享受了這些榮譽,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而這些代價,就是兒女私情!”
……
諸葛流雲和老太君離開花廳後,諸葛嘯天又命人去冷家叫來了冷幽茹。
冷幽茹穿著一件白色素絨短襖,內襯同色束腰羅裙,未施粉黛的臉依舊美得勾人心魄,蓮步輕移,款款而來,若瑤池仙子不染世俗塵埃。可就是這樣一個無懈可擊的美麗女子,藏了一副蛇蠍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