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著嘴唇,淚眼汪汪看穆錫海,後者鐵青的麵容讓她知道大勢已去,今天這禍是她自己作出來的,她哭著哀求,“老爺,我知錯了。”
穆錫海根本沒有理會她,他起身朝我走過來,握了握冰涼瘦弱的手,“冷嗎?”
我搖頭說不冷。
他張了張嘴,他大約想處置二太太,可又實在拿捏不好一個度,重了他不舍,輕了還不如不開口,反而讓我心裏別扭,他隻好裝傻,二太太輕細的啜泣聲像貓爪子一樣撓在他心尖兒上,同床共枕五年的情分,潑了我一盆冷水動搖不了分毫,隻是讓穆錫海產生一絲絲厭煩,如果後麵她收斂,也就很快抹掉了。
齊良莠是有仇必報的惡毒女人,我不打算為自己樹敵,我主動為穆錫海解圍說,“一家人同一屋簷下生活,吃喝拉撒低頭不見抬頭見,二太太的一點無心過失,我怎麼能死抓不放,老爺做個中間人,讓我和二太太和解,家和才能萬事興。”
穆津霖在我身後輕笑出聲,用隻有我才能聽出的譏諷語氣說,“三太太真是寬容大度。”
我麵帶微笑,腳下不動聲色後勾,腳跟在他鞋尖上狠狠踩了一下,我感覺到扁在了他肉骨頭上,他收斂了笑聲。
我肯給台階穆錫海求之不得,他怒斥二太太過來給我道歉,齊良莠當然不願意,但她看得出穆津霖都站在我這邊,不敢再固執嬌縱,錯失得到寬恕的良機,不得不暫時對我低頭,我握住她的手,假惺惺笑著接受,可彼此眼中的目光都狠得殺人無形。
我找了個借口上樓換衣服,穆津霖留在客廳與穆錫海談論風月山莊的項目,二太太在旁邊殷勤侍奉,我站在樓梯口觀望了一會兒,叫天台上打掃積雪的曹媽,她放下掃帚進來問我什麼事,我小聲說,“給我找根蠟燭,再拿點水和食物來。”
曹媽問我要這些幹什麼,我讓她別管,按我說的照辦。
她雖然心有疑惑,但也根據我的吩咐全都備好,我支開她去給我收拾屋子,趁她忙碌的功夫,我躡手躡腳從後門走出莊園,找到了那扇通往地下室的暗門。
我總覺得這宅子不簡單,談不上到處是冤魂,可有很多塵封的事也不一定沒有隱情,哪個高門大戶裏不是陰森森的,翻開幾十年的曆史,都不會清清白白。女人的直覺往往精準得過分,我對那個被囚禁的三太太充滿了好奇與憐憫。
我動了動門,發現沒上鎖,宅子裏沒人敢輕易下去,所以戒備得不嚴,越是鬆鬆垮垮的,才不會惹外人懷疑探究。
我在門口點好了蠟燭,一步步淌著往底下走,裏麵特別黑,越走越黑,我覺得沒有盡頭,好像穿過了一條十分冗長的隧道,兩側牆壁很濕,角落處甚至長出了苔蘚,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在一片寬闊的地方停了下來。
緊挨著牆頂開了一扇天窗,方格子,十幾厘米長寬,結合我進來的路途猜測,天窗外頭應該是後院鬆針樹附近的牆洞,至少能透點氣兒,憋不死人。
我舉著蠟燭在這幾十米的地下室照了照,忍耐著非常難聞的氣息,我抬腿往裏頭走了幾步,忽然腳下踩到了什麼,軟軟的,我嚇得尖叫了一聲,飛快退後用蠟燭去照,地上稀稀拉拉有許多屎,還有掉落的成把的頭發,我捂著嘴幾乎要幹嘔出來。
我盯著在一堆糞便裏蠕動的肉團,隱約看到是人形輪廓,那應該就是三太太,曹媽說她叫沈碧成,專唱青衣花旦,扮相好看,見過她的都說名如其人,眉眼十分清秀。
可她此時哪裏還有半點清秀的樣子,我舉著蠟燭緩慢靠近她,步子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她的安靜,讓她轉而攻擊我撕咬我。
曹媽說她瘋了,是真的瘋了,說不出話來,餓極了屎也會吃,這樣的女人早已不存在理智,誰也不知道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
我借著蠟燭燃燒的微弱光芒打量她,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很多裸露的皮膚都在化膿,白色的水和紅色的血混合在一起,猙獰淒慘。地上零零散散鋪著幹草和被褥,但也都漆黑發黴,潮濕陰冷的空氣裏彌漫著屎尿和餿飯的惡臭,她就那麼緩慢的爬著,似乎怎麼都爬不到頭。
我低低喊了她一聲,“三太太?”
她沒有反應,也沒有停止,好像沒聽見,我站在原地注視她,她用了漫長的時間爬到牆根,勉強撐著身體坐起來,她蜷縮成一個球,髒兮兮的塵土覆蓋了巴掌大的臉。
眼前這一幕給我的巨大衝擊已經震碎了我的五髒六腑,驚愕都無法形容我內心的感受。容貌是很多人生存的一大利器,擁有豔麗麵孔的女人都對這份蒼天恩賜勝過生命般珍視,寧可死也不願毀了這張臉,然而三太太的樣子已經不是一個慘字那麼簡單,她就像一具苟延殘喘的人彘,哭哭笑笑癡癡傻傻,日複一日的煎熬著,可根本沒有希望可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