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很亮,可濃稠的空氣把陽光覆蓋住,又顯得非常昏沉。
我覺得特別詭異,所以走得也很小心,傭人從外麵將門關上,我盯著濃霧深處,喊了聲大太太,忽然我從沒有留意到的角落滑過來一道矮矮的人影,車軸在滾動,碾壓過地上掉落的三炷香,頃刻間破碎成了粉末。
一個盤發女人坐在輪椅上,穿著青色的長裙,她一點點逼近我,驚擾了浮在空中的煙塵,迅速破碎蔓延開。
大太太臉上皺紋不多,頭發也很黑,聽說她和穆錫海年紀相仿,可她並不像六十多歲的女人,幾乎這個年紀的都不可能有她這樣端莊優雅的氣度。
她戴著一副金色耳環,吊鏈很長,幾乎長過了下巴。
她過分安靜平淡的麵孔,像一樽了無生氣的素佛。
她仰麵注視我看了半響,在我被她盯得渾身發毛時,她忽然開口說,“喝茶嗎。”
這話意料之外問得我很茫然,我搖頭說不渴,她沒理會,轉動著輪椅滑向靠近窗子的茶幾,隨口讓我坐下。
我悄無聲息走到她旁邊,借著窗紙透入進來的一絲雪光打量整個屋子,這裏簡陋得根本不像一個豪門正室的住所,比傭人的還要素淨,偌大的臥房空空蕩蕩,連一件像樣的陳設都沒有。
素色的門簾被卷起來,露出一張床的半角,被褥疊得十分整齊,沒有落下一絲灰塵和褶皺。對著門的正前方有一個巨大的鼎,裏頭焚著三炷半米長的粗香,這屋子裏霧蒙蒙的白氣就是燃燒出的香霧。
我找了半天也沒發現可以坐的東西,地上鋪著三個蒲團,就是禮佛上香跪拜用的黃色軟墊,我盤腿坐下,大太太一言不發泡茶,她動作很賢淑,手藝也高超,看得出是茶迷。沸騰的茶壺裏溢出沁人心脾的芳香,她安靜等了幾秒,然後拉開抽屜翻出兩個陶瓷小杯,斟滿後推到我麵前,我捧起來嗅了嗅味道,茶苦得刺鼻,像黃連一樣。
我喝不下去,就用燙作為借口,又放了回去。
她並不想和我說話,隻沉默吹涼茶飲用,我盯著她額頭上細細麻麻的皺紋,“大太太找我有事嗎。”
我主動開口後她這才笑著抬起頭看我,“你來了兩天,我始終沒有見你,你很奇怪對嗎。”
我笑而不語,我確實奇怪,按說她作為正妻,不會放過向我示威教我禮數的機會,齊良莠和我一樣都是妾,不也趾高氣揚給我一個下馬威嗎,女人的關係不是親密無間就是撕得頭破血流,極少有相安無事,分享穆錫海一個男人就是讓我們頭破血流的關鍵,大太太的與世無爭很像是刻意,為了做給別人看。
她一邊撚著佛珠一邊慢條斯理說,“二太太性格潑辣年輕聰慧,她掌管家族的瑣事最合適,而我年老色衰,身體也不是很好,不如關起門來享清靜,省得為自己招來災禍。”
她話裏有話,想要暗示我什麼,不過我沒接茬,因為我還拿捏不準,她接著說,“男人的喜歡就是賦予女人最大的權利,得不到丈夫的疼惜,握著家族大權又有什麼意義,還不如自己主動退出,至少保留了一份尊嚴和體麵。宅子裏上上下下都知道,老爺最喜歡二太太,對她的施令才是真的心服口服,豪門裏女人多是非多,排除在是非之外的最好辦法,就是眼不見為淨,做個瞎子聾子。”
她說完鄭重其事的看向我,“但你不同,你更年輕美貌善解人意,也許你還能爭一爭,如果你取代了齊良莠,我會更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