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沒瘋?”
我喊出這句話後,空氣內瞬間死寂下來,沈碧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她削瘦單薄的身體在我眼中被放大到無數倍,連一絲細節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顧不得髒兮兮的地麵,也順勢趴在地上想要看她的臉,人的表情人的笑容人的眼淚都可以作假,唯獨眼神不會,唯獨驚慌不會。
可我在趴下的同時,她忽然間像瘋了一樣,坐起來歇斯底裏的晃動搖擺身體,淩亂的頭發遮蓋住臉龐,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喉嚨裏不知道在嘶鳴什麼,非常的淒厲絕望,在漆黑昏暗的地下室顯得特別瘮人。
我不顧一切抱住她,避開了身上遍布的傷痕,環住她肩膀,我不斷安撫她,問她是否想起來了,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我會盡力幫助。
她趴在我懷中哭了很久,久到她幾乎要在這樣的痛哭中睡過去,我低頭將她臉上的頭發重新撥弄開,我輕輕喊她,三太太。
一個瀕臨發瘋但還沒有瘋到極致的女人,她也許記不得自己名字,記不得自己過去,但她一定記得她最悲慘最不願回首的時光,因為那段時光她才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而沈碧成最絕望的日子就是她在穆宅做三太太的時候。
她於我懷中動也不動,我用手指為她拭去眼角淚痕,我小聲說,“你是不是在忍辱負重,可你被困在這裏什麼都做不了,時間久了你不想瘋也會把自己逼瘋,這個宅子裏的人都太冷漠,她們不會可憐你,不會幫助你,你永遠見不到天日。”
我將她從我胸口推開,兩隻手捧住她的臉,盯著她驚慌又呆滯的眼睛一字一頓說,“你是不是還清醒的。”
她看了我許久,我從她眼中沒發現任何情緒,她忽然在我最期待的時候反手糊了我一巴掌,掌心的濕泥粘在我鼻尖和顴骨上,又髒又黏,她看著我這樣狼狽哈哈大笑,笑得幾乎要窒息,笑夠了她又爬回幹草席上,倒頭呼呼大睡。
我蹲坐在那裏,有些絕望,有些好笑,我怎麼能以為被關在地下室三年的女人還會清醒呢,誰做得到,她不瘋她會在屎堆中爬來爬去嗎,她會連餿飯都吃嗎,她會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嗎。
我僵硬著身體從地上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躺在角落的沈碧成,轉身走出地下室。
庭院裏天黑得發沉,壓下濃重的一片,似乎就要塌下來,我從後門爬上二樓,在跨天台時不小心被鐵絲網刮到了大腿根,我感覺到有些濡濕,像是被刮破了,我探進去摸了一把,指尖果然沾著一絲粘稠的猩紅,我怕血,特別怕血,從琪琪死之後留下的毛病,我覺得血落在眼睛裏真的太恐怖了,讓我從心裏發冷。
我從桅杆上跌落下來,摔在冰涼堅硬的地麵,發出砰地一聲巨響,一側衣架在我驚慌失措中被扯下來,還在淌水的衣服散落一地,這樣的動靜驚擾了隔壁的穆津霖,他穿著睡袍忽然出現在他臥房的天台上,隔著一堵牆壁看向我,我覺得丟人,我想要趕緊爬起來,結果腳下打滑反而摔得更結實,直接跪趴在地上。
我糗得不敢抬頭,心裏默念沒看到我沒看到我!他一聲不響橫跨過矮牆走到我麵前,朝我伸出一隻手,我輕輕躬起身體打算自己掙紮著站起來,他一眼發現我腿部滲出的一絲紅痕,和凝結在膝蓋上的一小塊血。
他不等我說什麼,直接彎腰將我橫抱在懷裏,我兩隻手勾住他脖子保持自己的平衡,鼻尖沾著的泥灰不小心蹭在他的胸口,他垂下眼眸掃了一眼我腿上的傷以及他自己被牽連的皮膚,“你去山洞探險了?”
我知道瞞不過他,我小心翼翼伸出一根髒兮兮的手指,比劃地下室的方向,“我去看沈碧成了。”
穆津霖蹙了蹙眉,“看她幹什麼。”
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說因為都是女人同情她,在他們這樣人眼中,同情是最愚蠢幼稚可笑的感情,我咬著嘴唇搖頭,一個字不吭,他也沒逼問我,直接將我抱進房間放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