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錫海指了指被窗簾遮擋住的窗框,他沒有說話,因此我不懂他什麼意思,我走過去握住他舉在半空的手,小聲問他怎麼了,他被我握住的那隻手微微一僵,隨即垂眸看我細白的手指,他臉上的皺紋橫豎交纏,笑著說,“太暗了。”
我這才明白他是想要亮,我鬆開他的手將壁燈打開,又把窗紗完全拉到一側,室內頓時溢滿光亮,不遠處的天際夕陽西沉下,將整個世界籠罩得無比溫柔,那絲微弱的黃昏之光照射進他渾濁的眼底,讓他看上去愈發滄桑陳舊。
窗柩下攀爬著一棵樹,碩大的紫紅色葉子在風中搖擺,穆錫海這一刻忽然感慨說,“程歡,我老了嗎。”
我心裏一顫,蒼老是每個人都抗拒與惶恐的話題,它代表死亡與焚燒,代表灰飛煙滅,誰都在避而不談。
穆錫海之所以留下我一個,是因為厭倦了大太太的偽裝和啼哭,二太太的奉承與虛假,他想聽真話,他不想在最後階段活得不明不白,謊言重複千遍說的人都會信以為真,何況是聽的人呢。
我如實回答他,“是,老爺老了。”
他深深呼入一口氣,反手摸索到床頭,拿起一個盛放蛋糕的瓷盤,瓷盤是透明的,可以照出他的麵容,他盯著那上麵映射的自己,語氣十分哀傷,“你會討厭這樣蒼老的我嗎。”
我走過去蹲在床邊,握住那個瓷盤,“老爺要聽實話嗎,不會怪罪我嗎。”
穆錫海搖頭說不怪。
我和他一樣凝視瓷盤上他的模樣,那上麵也照出了我,我的嬌嫩他的滄桑,我的明豔他的醜陋,形成一道鮮明的悲哀的對比。
“我不討厭老爺,但也不喜歡老爺,您於我而言,不是一個深愛的男人,也不是一個紳士的丈夫。是一份強大的依靠,一個堅強的後盾,是一座遮風擋雨的容身之城,您沒有令我愛慕的容顏,也沒有令我厭惡的缺點。我不否認每個女人都想要嫁給錢,因為錢是保障是後路,誰都願意過好日子,我父母為我言傳身教了一出最震撼我的現實大戲,就是貧賤夫妻百事哀。我怕貧窮,怕低賤,我急於擺脫,而您是我最光明的路。”
這番半真半假的話打動了穆錫海,雖然我坦誠了不愛他,可也承認了我依賴尊敬他。有錢有勢的男人其實都清楚,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靠近本身就帶著她強大的企圖,他們要的也不過是美色和肉身,誰會計較在這個社會最不值錢的愛情。
金錢早已打敗愛情,黑化愛情。
穆錫海老了,他隻不過想要一點點除了交易之外的東西,我給他就可以令他滿足,這對我百利無一害,騙騙又何妨。
他眼底渾濁的波光閃了閃,伸手將瓷盤放回床頭,反握住我冰涼的指尖,“其實你更喜歡津霖和逸辭那樣的男人對嗎。”
這兩個名字使我身體不自覺一顫,穆錫海察覺到後,他笑著說,“沒關係,你可以告訴我。”
我看著他眼睛,他眼睛此時很寧靜,臉色也祥和溫善,問我知道我不能告訴他,他是一個男人,男人都是狼,有他的狼子野心,我否認說,“津霖和逸辭永遠都是我的繼子。我也永遠是老爺的女人。”
穆錫海意味深長注視我,他仔細辨認我的目光和語氣,他握著我指尖的手輕輕緊了緊,“他們不吸引人嗎。”
我點頭說吸引,他問那為什麼沒有吸引到你。
我沒有回避他質疑的目光,“因為我畏懼世俗。老爺您有錢有勢,不會明白底層百姓對這個社會的妥協和屈就。誰也無法打敗世俗和流言這兩個殺傷力極強的東西,它們都可以殺死人。如果在我成為您的三太太之前,我也許會像那些見過津霖和逸辭的女人一樣,為他們著迷,為他們瘋魔,但現在我不會,因為我知道這是不被允許的,我不會像二太太那樣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