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成眼眶潮濕,我們這才發現她掌心握著一隻很小很小的黃色襪子,那隻襪子無比陳舊,看得出是多年前的款式,她應該一直都隨身帶著,即便在地下室三年鬧得一身髒汙,那襪子還是幹幹淨淨。
“我的孩子那麼小,他什麼都不懂,他連眼睛都還睜不開,他甚至沒有來得及開口叫一聲媽媽。我懷了他十個月,我寧可丟了自己性命也要保他平安,在這套宅子裏,想要生個孩子多難啊,我扛了那麼久,我以為我熬出來了,我想陪他長大,教他說話,告訴他怎樣善良,如何以德報怨,可我來不及。我所有的幻想都因為你的凶殘和嫉妒化為泡影,我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生在怎樣的家庭,擁有怎樣糊塗的父親,柔弱的母親,我能扛下所有傷害,但我扛不住他一條性命!”
沈碧成忽然跪在地上,她捂著臉嚎啕大哭,她哭聲那樣淒厲那樣猙獰,在偌大的客廳內回蕩,令人心寒。
“我孩子做錯了什麼!你有多大怨氣多深恨意往我身上撒,為什麼要害他,我可以讓他長大孝順你,我什麼都可以讓,我隻要我的孩子,你為什麼不放我們母子一條生路!齊良莠,我沒有和你爭搶過什麼,我安分守己,對你低眉順眼,我隻求在你麵前求條生路,你喜歡的我都找各種借口送給你,你罵我打我,用熱水潑我,我有對老爺告狀嗎?我有反駁一次嗎?為什麼我這樣委曲求全,還換不回你的憐憫。”
沈碧成哭到最後幾乎窒息,她削瘦的臉龐布滿淚痕,因為無力跪著而改為匍匐,齊良莠聽著她聲淚俱下的控訴,她閉上眼睛五官皺在一起,死死捏著拳。
“那天瓢潑大雨,天可真冷啊,孩子怕雷聲,怕閃電,他小小身體在我懷中顫抖大哭,他被澆得高燒,像著了火一樣滾燙,我磕頭哀求你們救救他,可誰也不理我,你們站在傘下,背後是富麗堂皇的別墅,燈光那樣亮,亮得刺眼,亮得我甚至不敢看一看孩子蒼白的臉。我逼不得已承認我和男人苟合,我隻想讓千刀萬剮朝我一個人來,給我孩子討一條生路,可你們呢!”
沈碧成嘶吼著質問,“你們怎樣做的!老爺視若無睹,冷冰冰的看著,眼裏的光多薄涼,大太太讓傭人抱走了我的孩子,讓我跪在大雨中懺悔,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弱,到最後再也沒了聲音。齊良莠,午夜夢回你心裏難道一點心虛都沒有嗎?你這輩子做了那麼多惡事,可這一件你祈求誰的原諒,不該是我嗎?不該是我死不瞑目的孩子嗎?我三年的青春和尊嚴誰來彌補,我孩子沒了誰來彌補!”
大太太深深吐出一口氣,她閉上眼睛,死死握住輪椅扶手,一句話也沒有說。
齊良莠抱著穆錫海一條腿,她喊著老爺,老爺。
她也開始哭,哭聲很大很大,完全蓋過了早已失去力氣的沈碧成,“我錯了,我認罪,這些我都認,求老爺原諒我,給我悔過的機會,孩子回不來了,您再怪罪我也無濟於事,還會鬧得人仰馬翻,您不要臉麵了嗎,穆家不要聲譽了嗎?我願意讓出二太太的身份給沈碧成,我願意做您身邊無名無份的女人,隻求老爺放過我,放我最後一次。”
我盯著穆錫海毫無波瀾的臉,我擔心他會動容,為了自己和穆家的名譽而壓下這些事,一旦齊良莠逃過一劫,無異於放虎歸山,這樣好的籌碼都扳不倒她,我和沈碧成也將麵臨大災,我才不會相信她能痛改前非,人性是骨子裏生長的東西,早就根深蒂固融於血液,她能改除非嚐遍苦果,狠狠摔一跟頭,否則隻會變本加厲。
我走向沈碧成,蹲在她麵前將她抱住,她孱弱而不斷顫抖的身體陷入我懷中。
我一邊拍打她後背一邊大聲對穆錫海說,“老爺,大太太作為您的妻子,她非但不能為您分憂為您整改家門不正之風,還縱容齊良莠對沈碧成和幼子的加害,致使釀成這樣無可挽回的悲劇,二太太罪孽深重,她該死,大太太也難逃其咎。您的幼子冤死,沈碧成忍辱負重三年,她不為貪圖名利,更不貪圖您這個傷她至深人的寵愛,她隻想為無辜幼子平冤,為她自己要個說法。可這說法怎麼給,您總不能以死謝罪,那麼這漫長的苦難時光,就讓兩位太太代替您去嚐嚐吧。”
我聲音仍舊哭著,但背對穆錫海的臉掛著一絲淺笑,大太太抬眸看到我燦笑的臉,我毫不遮掩,朝她露出更大的笑容。
齊良莠癱坐在地上,她停止哭泣,整個偌大的客廳驟然間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