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錫海的葬禮定於三天後早晨八點鍾整,在濱城第三殯儀館的吊唁廳舉行。
他去的非常匆忙,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無比驚訝,甚至將電話打到莊園與穆津霖那裏,再三確定消息是否屬實。得到肯定答複後,都沉默很久不知道該說什麼。
三個月多前穆錫海還談笑風生為我舉辦生日宴會,結束時他笑著對所有人說,等孩子出生滿月邀請眾人再聚。
話猶在耳,可過去才僅僅百天,他便撒手人寰。
這世上從此再也沒有那般風光顯赫的穆錫海。
一切都將化為塵土灰燼,慢慢被淡忘於歲月的長河。
他算計了一生,也死於一場算計。
他看清了一些人,可有些人他至死還以為是好的。
沈碧成的冤情還有浮出水麵時,可他卻永遠不能為自己的死找到答案。
穆宅上下布置為一個巨大的靈堂,所有人都麵色凝,一言不發,悄無聲息,像全都死了,失去了靈魂,無限哀愁。
大門口掛了兩盞碩大的白燈籠,在瑟瑟春雨中浮蕩。
下雨了。
我伸出手,冰涼的雨滴打落在掌心,頭頂和衣袂,時而激烈的風聲似乎要將燈籠裏的蠟燭吹滅,可它很頑強,逆風燃燒著。
裏裏外外所有豔麗的顏色都被白布蒙蓋住,整個家宅淪為一片縞素。
靈堂上兩顆高高的蠟燭中間夾著一鼎香爐,裏麵焚著三炷往生香,味道一點點散出,繚繞的白霧將穆錫海的遺像變得那般模糊,他笑著,平和的笑著,這樣看很慈祥。
可我永遠難以忘記他握著我的手說他很慶幸,慶幸自己如此霸道,才會在他生命的最後擁有了我。
這是多麼諷刺而可笑。
我麵無表情站在庭院裏,仰麵凝望貼在門側的恕報不周四個字,他去了。
這裏的每一幕場景,冰涼慘白,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他真的去了。
他死於我的陰謀,死於我這雙他溫柔握過的手。
人生兜兜轉轉,不是身處算計,就是算計別人。
我沒有錯,但我終生無法抹去我的罪孽。
我佇立了很久,久到腳底發麻小腿僵硬,我依舊沒有離開,我不知道穆錫海靈魂是否還在,死去的人能不能看透陽世一切奸詐與黑暗,他會不會想要掐死我,恨透了我這張演戲而多變的臉。
我嗤笑一聲,抬起手將頭頂那隻不斷顫動的燈籠握住,裏麵的蠟燭險些歪倒,我等到風徹底停了,才緩緩鬆開手。
廳內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曹媽問傭人三太太在哪裏,她們都說沒看到,讓她去樓上找,她說剛從樓上下來。幾名傭人慌了神,都紛紛撂下手上的白布和孝帽找我,我朝門裏喊了聲,曹媽聽到立刻跑出來,她手上拿著一件風衣,滿臉焦急,在看到我完好無損站在雨中時她鬆了口氣,她風風火火邁下台階將衣服披在我身上,“三太太不要淋雨,您懷孕容易感冒。感冒又不敢喝藥,隻能自己硬扛,多難受。”
我說春雨很滋潤。
她說滋潤不了心。
我握著曹媽的手,不知道是不是風吹得太狠,我分明笑著,可眼前卻迅速模糊起來,她見我這副模樣,更加用力握住我,她隻以為我為了穆錫海哭,她讓我打起精神,還有好多事要做,垮也得等結束了再垮。
我看著她慈眉善目的麵容,癡癡問,“人死了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她說,“好人上天堂享福,壞人下地獄遭罪,有始有終有因有果。”
“那我呢。”我哭著問她,“我會不會比下地獄還慘。”
她握住我的嘴,“三太太別胡說,孕婦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幹什麼,首要任務就是好好養胎。您是好人,是好姑娘,當然會上天堂,不僅這樣,您還能長命百歲。”
我搖了搖頭在原地蹲下,用手蓋住自己的臉,我沒有繼續哭,而是不斷隱忍,將那些眼淚全部咽回去,我這樣沉默了一會兒,曹媽不知道我怎麼了,她蹲在我旁邊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悲傷過度。
我埋在掌心內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將手移開,露出自己平靜了許多的臉,我扯出一絲非常狼狽而憔悴的笑容安撫她,“懷孕了,喜歡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