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慧嫻拿著一本金剛經,書已經看了一多半,她看得十分專注認真,外界的紛紛擾擾完全驚動不了她,我很有耐心在屋子裏轉著,摸摸冰涼的牆壁,看看角落處的盆栽,一直等到她看完那一部分主動釋卷,我才轉身麵朝她打了個招呼。
她指了指正對輪椅擺放的軟席,“你坐下,我有話和你說。”
我坐下後她從窗台端起一杯茶,她打開蓋子拂了拂漂在上麵的茶葉,“我沒讓傭人給你泡,我知道你不會喝我給你的東西。”
她說完掃了一眼我肚子,“已經看出來大了不少,謹慎些確實沒壞處。”
“大太太不會愚蠢到,讓我在你屋裏喝口水就出事,這不是把所有矛頭都丟給自己嗎,何況一切塵埃落定,再也更改不了,孩子在不在,也沒什麼差別,又不是老爺的,又不會威脅你什麼。”
“你總算承認了,揣著個說不出道不明的驚天秘密過日子,是不是很累。”
我懶得和她東拉西扯,我問她找我什麼事,她舌尖從嘴裏抵出一枚葉子,將茶蓋扣上,“聽說你要走了。”
我整個人一怔,第一想到了沈碧成,除了她,宅子裏沒人發現這隱隱的變故,我警惕問她,“誰說的。”
“還能是誰,要帶你走的人親自過來跟我說。”
我下意識要脫口而出周逸辭的名字,不過我立刻反應過來,她也許套我的話,雖然她鬧不出什麼動靜,可留在別人手裏的把柄還是能少就少,我平靜說,“我這個當事人都不清楚的事,大太太比我還耳聰目明。”
“得了,馬上宅子上下都要知道的事,你在我麵前裝什麼。”
我不語,她指尖在瓷杯上敲了敲,“他來找我,說帶你走,不會把你和孩子留在這套宅子中寂寂此生。你猜我會同意嗎?”
“你不會。因為人都有妒恨的心態,我用三個月時間翻盤,贏了你四十年,贏了齊良莠七年,你恨我,也厭棄我,你不會讓我過得痛快,我隻要不踏出這扇門,沒有男人沒有愛情,就像不被澆水的花,我會比你枯竭得更早,你看著舒服。”
她笑了笑,她頭上的銀絲比一個月前更多,幾乎占了全部的三分之二,即便在這樣昏暗的視線中,也亮得刺眼。
“可周逸辭是什麼人,由得我不肯嗎。他既然敢來堂而皇之找我開口,不達目的當然不會罷休,我答應了,這件事我不插手。”
我蹙眉看她,我一直覺得周逸辭帶我走有兩大難題,一個是褚慧嫻,一個是世俗流言,世俗被他的權勢所壓製,不敢明目張膽指指點點,可褚慧嫻卻什麼都不畏懼,她怕什麼魚死網破,穆津霖也絕不會看著自己母親被周逸辭壓、製,他們兩人勢均力敵,這是褚慧嫻放肆的最大籌碼,可沒想到我最擔憂的就這麼輕鬆解決掉。
她反手將窗紗撥開,“周逸辭握著我這輩子最大的錯,人到了年紀,就想保住顏麵,我能活幾年啊,最壞的結果等我死了他也能把你帶走,可我卻不想晚年看著因為我的專橫自私讓津霖被周逸辭仇恨使絆,他們本來就安寧不了,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她注視著投射在窗外脆嫩的梧桐葉上一縷月色,“惜蓉是他母親,被我毀掉的。”
我心裏一揪,“她不是自己毀掉自己的嗎。”
褚慧嫻嗤笑出來,“她傻啊,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都生過孩子了,老爺這麼高貴的男人睡了她她矯情什麼,又不是不給她好處,人有時候就差那麼一點點,所有一念之間的崩潰都是被堆積的細節摧垮的。”
她說完更開心笑,她這輩子都沒在女人的爭鬥中做過什麼成功事,始終處於下風,也許惜蓉是她唯一贏的一次,所以她提起來沒有後悔沒有慚愧更沒有悲涼,隻是很得意的笑,在她臉上幾乎看不到的得意。
“老爺這輩子的女人裏,惜蓉最平庸,也是唯一一個結過婚給別的男人生過孩子的,老爺這種身份要什麼女人沒有,惜蓉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她毫無優勢,可還能抓住男人的心。正因為這樣,她生下周逸辭更受寵愛才讓我如臨大敵,我不怕老爺喜歡誰,我就怕老爺惦記誰,這份惦記可以讓他腦子一熱,把我的位置也給她。你知道他和惜蓉是怎樣的情況嗎,他們碰麵就冷戰,說話就吵,她愛搭不理陰陽怪氣,老爺還恨不得往前湊,湊近了她厭煩,湊遠了老爺心癢。他跟我說過,怎麼他就征服不了那個女人,我也覺得男人真可笑,偏偏去喜歡一頭倔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