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跑出莊園,站在陰沉沉的蒼穹下。 一場小雨洗刷著這座繁華而靜默的城市。
行人匆忙,車輛飛馳,幾滴濕潤的汙泥濺在我裙擺和腳踝,我垂眸看著自己的狼狽,一動不動。
濱城可真神奇,我經常看它十分熟悉,可眨眼又那麼陌生,陌生得比我第一天踏入這片土地還要深。
還要令我慌亂。
它就像一個巨大的熔爐,每分每秒都要扯進一個人焚化燒烤,為它的殘忍和不公續命,撕掉它偽裝的仁善和慈愛,變為徹頭徹尾的喪命地獄。
我站在這條街道的盡頭怔住,左邊是路口,右邊還是路口,紅綠燈交替閃爍,我剛邁出一步,又被疾馳的車輛逼退,我茫然得想哭,不知該去哪裏。
我將皮包牢牢抱在懷裏,手機在裏麵瘋了一樣震動起來,我愣了很久,麵前走過的路人撐著一把傘,傘邊緣的尖角將我頭發拂亂,我被那一下刺痛驚醒,手忙腳亂的翻找手機,屏幕是穆津霖的號碼,我盯著一串數字專注的看,它逐漸蛻變為一張嘲諷的笑臉,我神色慘白按掉,死死攥住它重新扔回包裏。
麵前接二連三經過無人乘坐的出租,司機總會按喇叭示意我,我目光從每輛車頭掠過,呆滯而不語,他們以為我是個傻子,沒有誰真的停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雨勢減小,隻偶爾才崩落一兩滴,烏雲遮蓋住的太陽露出一半,光線很暗,但不像剛才那麼陰森。
我在低沉的蒼穹下兩條腿已經麻木到失去知覺,肚子右側的位置忽然動了動,我下意識一抖,本能盯著隆起的地方看,我想我再也不會擁有這樣無助而彷徨的時刻,我甚至對這個孩子產生了疑問。他是否值得我千辛萬苦為周逸辭生下來,是否能夠得到該握住的東西,是否會為我帶來渴求的生活。如果我不能讓他活在美好和光明裏,難道我要他陪著我經曆陰謀和躲藏嗎。
我因為愛周逸辭,把自己逼入一個退無可退也進無可進的死路口,他手裏捏著拴住我的繩,他收放自如,我來去受控。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可以斬斷我與他之間的牽扯,用兩成遺產體麵而尊貴過最好的生活,別人幾輩子也得不到的富庶。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毀掉這個無辜而幼小的生命,我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沒有他我程歡什麼都不是。我更不甘心我曾靠近周太太的位置這麼近,幾乎唾手可得卻因為我的放棄和懦弱最後被別的女人撈走。
愛周逸辭的都是瘋子,隻有我瘋成了魔鬼。
我變成這副模樣,我怎麼能拱手讓人。
如果我熬下去,如果。
會不會有一天苦盡甘來。
我盯著被雨水落濕的地麵,幾枚花瓣在水坑內殘喘。
坑坑窪窪的角落最讓行人厭棄,會濺出汙兮兮的泥水,將嶄新潔白的衣裳染髒。沒有誰還去關注那些花盛開時曾經多嬌美,沒有誰願意伸手將它們拯救掩埋於樹根或者枝頭,隻知道躲避和白眼,憎惡它們現在和泥水同流合汙。
所以這個世俗隻有自己能憐憫自己,也隻有自己能救贖自己。
我舔了舔嘴唇,朝著水坑走過去,彎腰用指尖撈起坑內全部的花瓣,它們還很幹淨,在我指尖溫柔顫抖。
我合住手掌輕輕攥住,朝路邊花圃揮臂一灑,花瓣墜落在枝頭和泥土,悄無聲息的休眠過去。
世人歌頌紅顏,可蒼老的薄命的紅顏,誰也不願多看。
紅顏是暫時的,隻是一份優勢,能扶持自己戰勝一切的隻有聰慧。
我將目光從花瓣上收回,正在這時南邊駛來一輛香檳色轎車,司機在連續鳴笛,在雨後寂靜的長街顯得十分突兀刺耳,那輛車衝著我的位置行駛,速度越來越緩慢,最終靠路邊停泊。
車門遲遲沒有打開,我盯著距離我不過兩三米的車,漆黑的後廂看不到什麼,裏頭死氣沉沉。
司機是一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他隔著擋風玻璃看我,麵無表情,後頭人可能和他說話,他偏頭聆聽後點頭,推開車門下來,走到我麵前指了指車,“程小姐請上車。”
我仔細打量他,確定之前沒見過這個人,我沒有理會他的邀請轉身就走,在我邁步的同時身後又響起一聲推開車門的動靜,低低的咳嗽溢出,司機恭敬喊了聲穆總,我腳下一滯,視線想搜尋地上的人影,可此時沒有太陽,隻有濕漉漉的地皮。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和我平行的身側停下,我餘光瞥到一個非常高大魁梧的身體,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氣息,我不知因為什麼,渾身豎起的刺莫名其妙收起,心裏的憤懣絕望和崩潰都在這一刻毫無征兆的爆發出來,我迅速淌下眼淚,像一個被拋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