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理他,他也不強求備受打擊的我能笑臉迎人,他顧不得喝口湯換了衣鞋跟著吳助理匆忙離開莊園。
我盯著玻璃外拂塵而去的黑車,以及忽然空下來的長街。
他沒有解釋他與梁禾依。
如果是單純的利用與聯姻,他不至於隱瞞得這麼深。
也許他很喜歡她。
那件婚紗已是定局。
他冷漠的皮囊下,也有一顆逃不過風花雪月的心。
他終究也會成為一個女人的俘虜。
陷入屬於他的情劫。
隻是渡他的人不是我。
我按住翻攪的心口,裏頭莫名疼了疼。
我將目光從長街外收回,保姆收拾了餐桌進廚房洗刷,九兒陪我到後院散心,周逸辭不知何時又養了一隻異國鸚鵡,黃綠色的短毛,鼻尖一顆紅珠,看著特別滑稽,像機靈的小醜。
它被安置在一個巨大的金籠中,絲網是金字打磨鑄就,很堅實剛硬,在陽光底下金鱗閃閃,非常貴氣磅礴。
金絲籠中鳥,望外空歎息。
豢養的主人永遠不知道它們要什麼,以為自己給予的就是最好的,比天地間流浪的幸運多少倍,流浪有流浪的苦楚,也有流浪的自由。
這樣奢華漂亮的籠子,像一座鳥獸的皇宮,好吃好喝遮風避雨,有人伺候打掃,可鳥兒失去了翱翔的權利,就像穆宅裏那些女人,這輩子都是一隻籠中的金絲雀。
外麵人進不去羨慕她們富貴,裏頭的人出不來歎息自己悲涼。
不隻是穆宅,這世上地界大了,哪座城市沒有一群這樣的女人。
甘願的,被迫的。
我走到籠子前麵,那隻鸚鵡不大,正在用尖喙啄食吃,小碗裏隻還有幾瓣破碎的瓜子仁,它啄不上來,急得撲棱翅膀,九兒看我喜歡它,跑回去找保姆要了一小包瓜子仁,保姆一邊用手蹭圍裙一邊跟過來,她笑著指那隻鸚鵡,“先生五個月前買回來的,訓練了一段日子,它會說很多,隻是不怎麼開口,逗半天都不說,久而久之先生隻喂食也不逗它。”
五個月前,是我被送到穆宅侍奉穆錫海的次月,還沒查出懷孕,當時他正和我糾纏不休。
周逸辭這人喜歡安靜,討厭喧嘩吵鬧,穆津霖似乎喜歡熱鬧,專門往人堆裏跑,看戲瞧笑話,美得不亦樂乎。他養鸚鵡理所應當,周逸辭養這麼吵的寵物,還真是意料之外。
“他教它說什麼了?”
保姆說,“教了很多話,可先生不讓我喂,我也極少到後院來,這邊有觀景的玻璃罩,不需要怎麼打掃,刮風下雨都沒事,我一個月也過不來一趟,先生倒是天天來。”
我用自己一撮頭發逗弄那隻鳥兒,它小腦袋隨著我的動作起起伏伏揚起落下,我跟它說你好,它像個啞巴。
我從小包裏捏了一枚瓜子仁,指尖遞到籠子裏,鸚鵡低頭啄走,它粉粉的舌頭蠕動了兩下,又盯著我討要,我接連喂了好幾顆,保姆在旁邊讓它說謝謝,催促了很久它果真一聲不吭,隻顧悶頭吃,保姆哭笑不得,“先生怪不得都不理它,真是要氣死人。誰家鸚鵡這麼逗都不開口,一字千金呐。”
我笑著說,“他就是惜字如金,現在好多了,之前很少說話,高興不高興一個眼神就表達了,對方通常都明白,他養的寵物,能不像他嗎。”
鸚鵡張了張嘴吧,我以為它要說話,瞪大眼睛等著,結果它就是打了一個哈欠。
九兒跺腳罵它笨鳥,它哎呀一聲,一邊撲簌翅膀一邊喊,“程歡,程歡!”
我手下意識一顫,保姆和九兒瞬間鴉雀無聲,可她們仍舊沒有聽清它喊什麼,拍打籠子讓它再喊,她們下手重,籠子都晃動起來,它受了驚嚇,不再張口。
程歡。
鸚鵡喊的程歡。
我聽見了。
它喊了兩次。
周逸辭教它喊我名字,他一定教了很久,這兩個字並不容易出口。
我鼻頭忽然發酸,心裏一梗一梗的,說不出什麼滋味。
保姆重新回去刷碗,九兒在我旁邊逗罵它,說它是小廢物,白長一身好看的羽毛,一點不討喜。
我愣了很久,她發現我在愣神,問我怎麼了,我扯出一絲笑容,說沒什麼。
我將包裏的瓜子仁往手心倒了一些,丟進籠子裏的小碗,此時玻璃門上的紗簾被風吹落下來,九兒跑過去收,她剛走開,鸚鵡一邊撓自己腦袋上的毛一邊又喊,“程歡,我又睡不著覺了!”
九兒聽見它說話,隔著很遠驚喜問我說什麼,我仔細回味了一下,想著周逸辭一臉委屈對著鸚鵡說他睡不著,心裏又疼又酸,最終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