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梁禾依而言,最如臨大敵的並不是準丈夫包養情人,這年頭美貌的女人永遠不會滅絕,貪圖美色的男人也永遠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何況周逸辭不好色。
梁禾依不過是畏懼我肚子裏的肉,周逸辭肯施舍我揣著這塊肉的權利,絕不是拿我當一個發泄的機器那麼簡單,而這塊肉會為我帶來多大的逆轉幾率,她也料不準。
我把棗肉塞進嘴裏,一邊吞吃一邊說,“人一輩子這麼長,誰也不知道以後發生什麼,孩子前途怎樣,看他自己有本事闖到哪一步,父母隻能保駕護航,不能給鋪路到他死。”
梁禾依往爐上的茶壺內蓄水,動作和語氣都慢條斯理,“人生前途確實很遙遠,隻是他生下來會處於一個什麼位置,程小姐作為母親,當然要為他著想和籌謀。”
她笑著看我,“想過私生子有多悲哀嗎?”
她眼底滲出隱約的嘲諷,唇角上揚的弧度令我煩躁憤懣。
梁禾依擊中了我最不能觸碰的柔軟的肋骨,我所有的惆悵都來自腹中的骨肉,我拚了命想從周逸辭那裏要個名分,不隻是為了我自己,更為了讓這個孩子剔除私生子的身份,這是一種巨大的恥辱,會讓他抬不起頭。
這三個字是我現在最痛恨的詞語。
我死死捏著桌角,最後一絲隱忍的情緒幾乎要衝出來爆發,梁禾依一直敗北,此時看到我臉色的僵硬和鐵青,她非常滿意,“豪門裏母憑子貴,同樣子也依靠母親得到重視,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我一樣可以為逸辭生,生幾個都可以。現在也許他很疼惜你肚子裏的骨肉,因為這是他唯一的,物以稀為貴,可一旦我也懷上,一個是名正言順的妻子,一個是從父親那裏收來的見不得光的姨太太,這兩個女人生出的孩子,哪個更讓他重視和喜歡,你覺得呢?你作為母親,無法給予孩子名分,還要讓他備受冷落,你不愧怍嗎?不覺得無能嗎?”
我指甲狠狠刮下一層漆皮,有些紮到肉上,疼得鑽心,我顧不上這些,我盯著梁禾依的眼睛冷笑,“你怎麼知道他會冷落,穆錫海就是最好的證明,他最不疼愛的是大太太的長子,最寵愛的是妾室生下的兒子,大太太同樣出生名門,她和你沒有任何不同。嫁到了丈夫家,榮辱全靠丈夫給,他讓你榮你就榮,讓你辱你就辱,男人疼愛孩子以對這個女人的感情深淺為基礎,同樣兩個孩子,他更愛哪個女人,就會愛屋及烏,梁小姐在這裏冠冕堂皇,不如想想怎樣讓他厭倦我,讓他離不開你,至於孩子嗎。”
我不屑一顧笑,“還是等你有了再說吧。”
“程小姐何必惱羞成怒呢。”
侍者提著另外一壺新茶替換走了爐上沸騰許久的舊茶,又換了一隻油爐,輕輕調好了火苗,侍者下去後,梁禾依看著茶壺內剛剛浸泡還沒有散開的八寶茶,她用湯匙撥弄開,將爐火點得更旺盛些。
“不管情人有多得寵,生出的孩子終究是私生子,你能光明正大出去說這是周逸辭的骨肉嗎?你不擔心悠悠之口辱罵你們違背人倫通奸苟合嗎?你們衝動之下的因果,要由一個無辜孩子來承擔罵名,這是父母最大的殘忍。周逸辭的位置不能容忍任何汙點的潑襲,你也無法承受那些萬箭穿心,既然本就知道這條路走不通,為什麼還要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有權勢和身份保駕護航,這個社會對高貴的男人本身就很寬容,那麼你要做這個犧牲品你甘心嗎?父母給予不了孩子完整的家庭,體麵的身份,就不如不生養他,這世上什麼都不缺,唯獨不缺人,情人這碗飯,吃得了一輩子嗎?”
我原本已經從桌角脫離的手再度抓上去,狠狠的摳入牆皮,“你什麼意思。你讓我流掉嗎?”
梁禾依不置可否,她當然不會從自己嘴裏說出這樣的話留作把柄,可她這番話明顯就是這樣的意圖,我哈哈冷笑出來,“梁小姐不愧是官宦名門,腦瓜仁一頂一的睿智。老百姓的確比當官的蠢,可也沒蠢到這個份兒上。我孩子六個多月,再有八十多天就要出生,你讓我現在流掉他,你安得什麼心。幼子無辜,你說出這麼無恥的話不怕遭報應嗎?為我為孩子著想,那我現在讓你去死,省得你做個無能悲哀的妻子,丈夫的人和心全都握不牢,悲慘又可笑,還不如徹底解脫了吧,別不要臉占著這個位置,卻襯不起這個身份,你死嗎?”
梁禾依臉色青白抿唇不語,她沒想到我會以這樣刻薄難聽的話對壘羞辱她,她以為我會動搖。
其實我和她這樣的女人,以及大多數貴不可言的富太太和妾室,生兒生女都為了有個資本傍身,所謂的母愛情分比偉大的平民母親涼薄虛偽了太多,與其說愛孩子,不如說愛孩子帶來的衍生錢勢,愛孩子能穩定自己的地位和未來,那些與生俱來的舐犢之情早就在男人爭奪與情愛攻心計中被顛簸得所剩無幾。
梁禾依想讓我感知到我處境的淒慘和兩難,不再耗費青春在根本無法成為我丈夫的周逸辭身上,不再苦苦孕育一個不被道德和法律承認的私生子,平添一個累贅和恥辱。她希望我頓悟,為了孩子為了自己,解脫這些無辜,長痛不如短痛。
我指了指自己肚子,“這是我的命,我贏得人生的籌碼都押在他身上,你滅掉我的籌碼,滿足你的私心,有本事你就直接來滅,你覺得你有本事借我的手滅我的子嗎?我不是一條糊塗蟲。我程歡混到今天,憑的是超脫常人的心計手段,拚歹毒你還差我十萬八千裏,你幾句話就想逼我犯蠢,你當我傻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