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妻管嚴(3 / 3)

茶館雖然破爛,但吃喝玩樂都很齊全,不僅茶水好喝,點心也非常懷舊,桂花餡兒的綠豆糕,紅棗蓮蓉的月餅,麻杆糖,一碟放在油鍋裏翻炒到快糊了的花生仁,盛出來走一路香味散一路。

茶館每天上午說書,講民間軼事,下午唱戲,都是三四個小時連軸的大戲,晚上來一段架子鼓或者蓮花落,趁著清幽的月色,送人們陸陸續續離座,小姑娘長得漂亮,嗓子脆生生的,臉上抹著胭脂水粉,麻花辮又黑又亮,鼓聲剛一響,高腔就甩出來,震得人頭皮發麻。

我扶著馬夫人邁過門檻兒進入茶館,來不及打量什麼,小夥計已經麻利迎上來,我提前一天和他打過招呼,安排得非常妥帖,錢也早就給了,他看到我不動聲色點了下頭,將我們迎進前排落座。

馬夫人初來乍到,對這裏一切都很新鮮,也非常滿意這份民風,雖然吵鬧,但老百姓的日子不就是這樣熱熱鬧鬧的湊份子嗎,她坐下後臉上始終滿意笑著,我看到她的反應心裏一塊巨石算落了地。

小夥計抓住肩膀上搭著的擦汗毛巾往身後一甩,尖著嗓子朝後廚高喊,“頭桌兩位夫人水果蜜餞糕點拚盤和滿清八大件一份,上好的鐵觀音一壺嘞!”

馬夫人笑著問我八大件是什麼,我告訴她除了瓜果梨桃還有八種白皮點心,滿清時候最盛行,是王宮貴胄才吃得起的,餡兒裹著棗泥豆沙紅果白糖百果栗子葡萄幹和青絲玫瑰,又酥又脆,流傳到現在是民間最愛吃的茶點之一。

馬夫人樂不思蜀,她們這種貴婦,平常都是吃星巴克港餐廳的高端差點,根本不會吃套一層塑料膜掉渣的廉價貨,而小時候又吃不起,所以八大件成了一個非常奇特的食物。

小夥計招呼完我們旁邊一桌,轉身踮著腳一溜煙跑開,不多時另外一名後廚小夥計端著托盤從簾子後頭出來,將東西擺在桌上,為我們斟滿了茶水。

馬夫人沒怎麼矜持,用筷子夾了一塊糯米糕,她嚐了嚐對我說,“和我吃的不一樣。”

“您吃的糯米糕樣式食材都經過精雕細琢,每一塊都能買老百姓吃的十斤,倒是很精致,但口味各有各的好,我還是喜歡吃大眾的東西,有時候過於雕琢,味道反而缺了點什麼。”

馬夫人很喜歡這些茶點和零食,戲開鑼時她碗裏的茶水沒怎麼動,糕點倒是吃了不少。

我盯著幕布後麵出來的兵丁陣仗,“馬夫人喜歡看秦香蓮嗎。”

她說看過,但沒有看全,戲輒太長了。

我揚起下巴指了指台上,“今兒趕上這出大戲,我和馬夫人都有耳福了。”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點心也看台上,包公正在唱戲文,嗓子十分豁亮,中氣十足的唱腔震耳欲聾,雖然戲服要比劇院裏的簡陋陳舊許多,但反而韻味深長。

她頗為感慨惆悵,“這出戲看到陳世美和秦香蓮對簿公堂那一轍,我就沒往後麵看。夫妻本是至親的人,怎麼能鬧到這樣貧瘠的一步。”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世上千千萬萬的男女都是如此,一方發跡了,對另一方是否要換人就會產生動搖,女人還好點,男人疼也就夠了,男人卻貪婪無度,朝秦暮楚。”

馬夫人聽我這樣悲涼的說辭,她偏頭看我笑,“聽德祿提過,穆先生對你非常寵愛,當初三太太的生日宴,我雖然沒去,可德祿去了,他回來告訴我,穆先生這一次新納的三太太真是放在嘴裏含著,不知道該怎樣討歡心了,你很有福氣。”

我苦笑,“我福薄,自己命也薄,享用不了錫海的深情,早早天人永隔,所以說來說去,我最羨慕馬夫人,可以和丈夫白手偕老,幾十年如一日。”

她聽我這樣奉承,也非常受用,垂眸抿唇笑,一臉的幸福。

台上戲詞唱了一輒又一輒,小夥計給我添續到第四杯茶水時,終於到了最精彩也最令人悲憤的一輒,我盯著台桌上那一簇閃耀的燭火,意味深長說,“陳世美飛黃騰達,做了當今公主的駙馬,便忘記了遠在寒鄉孝養自己老母的發妻和一雙可愛兒女,恨不得將從前那段過往洗得幹幹淨淨,以免耽誤了自己的錦繡前程。可見男人涼薄無情,在名利場上過於勢力。想要維持感情的純粹濃厚,夫妻間的差距不能拉開太多,古人講究婚配門當戶對,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隻有合適才能和美。”

馬夫人端著瓷杯飲茶,台上正唱陳世美吩咐人去小廟殺害秦香蓮的一輒,秦香蓮跪在地上聲淚斑斑哀求饒自己一命,一雙兒女隨母親下跪磕頭,哭聲震天。

我手指捏起一枚蜜餞,放在嘴裏咬了一小口,酸得我鼻子發澀,“殺妻這樣的事實在太醜陋了,簡直讓人作嘔。可哪朝哪代都有,擋了自己的路拖了自己的後腿,職場失意或者得意,情場放縱,都是讓男人心思驟變的因果。年輕一點的為了攀附更高的權勢,不惜用妻子投石問路,不顧結發之情。現實中什麼違背道德良知的事沒有,人心難測啊。有時候前一秒還恩愛情濃,後一秒卻陰晴大變。”

馬夫人目光凝視台上,端著茶杯的手倏然一顫,裏頭溫熱的茶水溢出幾滴,我餘光瞥見了這一幕,裝作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