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規勸與軟硬兼施並不算一把改變馬夫人執念的利劍,而婚姻的生死存亡與丈夫的從一而終卻是讓她最終妥協的關鍵。
馬夫人已經六十歲,但她有一顆年輕的需要滋潤貪圖安逸的心,她渴求在生命的最後階段與馬德祿恩愛廝守,沒有風波,沒有灰暗,更沒有任何情感的變故。
她一輩子都熬出來了,她隻想風平浪靜順遂終老,錢財與權勢馬德祿早已擁有,是否錦上添花已經不那麼重要,如果馬德祿更加飛黃騰達的代價是葬送掉他們三十餘年的和美婚姻,馬夫人寧可他一輩子都爬不上去。
他呼風喚雨高不可攀,不愁沒有女人討好與倒貼,而馬夫人已然美人遲暮,離開馬德祿沒有任何出路,她無兒無女,也沒有摯友親朋,隻能孤獨終老,對於婚變這兩個字的恐懼,她有無法言說的深刻,那意味著她晚年的淒涼,歲月的悲哀。
濱城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富太,有富太的地方,就有婚姻的醜陋和貪婪,有豪門的心酸與不公。夫妻各玩各的是常事,馬夫人也不是沒有耳聞,她感恩馬德祿對她的情深,始終沒有給過她絲毫難堪,而我的規勸也算是給她提個醒,馬德祿的一如既往確實難得,證明他是個好男人,但另一狹隘的方麵也有他始終沒到達一個至高位置的因素。
他很古板守舊,並把這點性格展現在世俗麵前固執到底,始終扮演著好丈夫好上司的形象,越來越加深的口碑使他無法像以賈股東為首的那群名流政要大肆玩樂,毫不遮掩剖露自己風流成性貪圖刺激的本色,也盡力克製自己不在歡場裏流連忘返,可如果他真的有穆錫海的權勢和成就,也未必不會堂而皇之納幾房妾室共享齊人之福。
馬夫人想要保全婚姻必須死死扼住馬德祿,讓他繼續做一個妻奴,做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大股東,讓他還沒被喚醒的貪婪永遠沉睡不複蘇醒。鏟除催化惡魔生長的權勢雨露,斬斷促進毒瘤惡化的利益之光。
其實馬德祿也是無形之中被我擺了一道,被我不斷用功利的砝碼醜化。他壓根兒沒這麼大野心,他也知道這份野心永遠無法修成正果,與其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還不如從沒生出那絲貪婪。
馬德祿內心非常擔憂穆津霖和周逸辭兩者上位後會對自己進行打壓,保不住當前的尊貴,保不住榮華利祿。所以才遲遲不肯放手,以第二股東的身份對他們不斷幹預使絆。
他知道哪一方也容不下他,所以拚命發展自己的黨羽希望能夠產生連襟效應確保高枕無憂,可他殊不知這樣反而激發了穆津霖與周逸辭的疑心,認為他有篡位的圖謀。
不能容不管怎樣都不能容,除非完全棄權告老還鄉,可馬德祿又不甘心。
權傾朝野的重臣在更新換代後都是頭一批被殺雞儆猴的人,因為功高蓋主手握重權,對新的執政者不利,會擺譜會說一堆自以為忠言逆耳實際大逆不道的諫言,與其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在眾目睽睽之下艱難剜掉,不如更迭的最初糊裏糊塗就斬草除根。
而我能做的就是悄無聲息滲透,讓馬德祿和夫人都非常擔憂的事變得有法可醫,他才願意屈就。
我的步步為營,我的請君入甕,我的連環陷阱,讓馬夫人沒有招架的餘地,從我第一次踏入這扇門就是一個陰謀,為了讓她為我所用。
這世上能規勸馬德祿並讓他心甘情願聽從的人除了馬夫人外再找不出第二個,所以我隻能利用她女人的弱點,來反擊男人的貪婪。
我端著瓷杯喝了一口紅提茶,味道竟出奇的美味,酸甜清苦,沁香濃鬱。我立刻又剝了一枚泡入馬夫人的杯中,讓她好好嚐嚐,這算是花果茶了。
她盯著翻滾進杯底的果肉,忽然笑出來,“其實我很想知道,你這樣忙前忙後是幫助哪一方。”
我將果肉吸入嘴裏,咀嚼著味道已經變很淡的紅提,“什麼幫助哪一方,夫人的話我不懂。”
她拿起茶蓋,在杯口來回拂動,“三太太是出於幫助哪位少爺,才來做這個說客。”
我又重新斟了一杯茶,再泡入一顆紅提進來,撅起嘴巴快速吹涼,湧出的熱氣撲在臉上非常悶燙,很快我鼻梁與額頭遍布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潮汗,“馬夫人看我是幫哪一個。”
她眯眼想了想,“難道是大少爺。”
我問她何以見得。
“二少爺手持四十的股份,得到的擁戴者也不少,大少爺手持的股額相對要少許多,如果是幫助二少爺,那完全沒必要,最後他也是贏家。”
“這可未必。這世上的事誰也說不準,也許他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四十的股份到底是不是他的,誰知道呢。”
馬夫人一愣,她旋即想起什麼,她壓低聲音問我,“德祿也非常好奇,到底穆先生把遺產中的股份交給了誰。現在外界流言紛紛,說股份既不是給老大,也不是給老二,對這筆股份的持有者眾說紛紜,所以公司內部才會這樣頑抗,擔心兩個少爺都名不正言不順,毀掉了穆先生畢生心血。你是他的三太太,他彌留時你在身邊,按說你不會不清楚分配。”
我趁熱喝了口茶,舌尖險些燙出了泡,我笑出聲,“人還真是不能太貪,貪心貪嘴都不行,否則就要惹出禍。”
我朝馬夫人指了指自己通紅的舌尖,“瞧,這幾天都吃不了熱湯熱粥了。”
馬夫人清楚我是不想提這件事,要岔開話題,她也沒繼續追問,隻告訴我家裏有燙傷藥,喝的含的都有。
我擺了下手,“燙也燙了,忍幾天就好,沒那麼嬌氣。”
我們兀自沉默了片刻,保姆拿出來幾塊冰放在桌上,我打趣她,“怎麼早不拿出來,還真是會嗬護主子的東西,幾塊冰都舍不得給客人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