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律師給我打來一個電話,告訴我事情已經辦妥,我嗯了聲,掐算時間也差不多,我之所以沒留在門口,是怕被人認出來,在這個大選關頭影響不好,畢竟今天的事很大關係因為我,風口浪尖上還是盡量避免露麵。
金律師問我他和家人是否會安全,我讓他安心,再大的風波隻會找到我頭上,絕不涉入他。
他在電話裏對我說了聲保重,我怔了下,覺得挺有意思,保重,好像多了不起的大事。可能在別人眼中攪入這樣危險的豪門戰爭中確實生死未卜,稍有不慎就淪為盤中餐,齊良莠和沈碧成不都淒慘過嗎,被冤枉的還苦了三年差點死在地下室,豪門裏很多事沒那麼多道理和王法,看誰福氣大機遇好,會玩兒手段,就是最後贏家。
在這些人眼中,我大約是上輩子積了德,才能在這輩子混到了穆錫海的心尖兒上。
但我本來也逃脫不了,我也是這豪門裏的人。我隻能保證天大的危險不會砸死我,至於所謂的風雨濤浪,早來也是來,晚來也是來,我不希望等我青春耽誤了,孩子丟掉了,權勢也撈不回來,再後悔當初的膽小懦弱,優柔寡斷。
人滿足於現世安穩,可安穩隨時會被災難打破,何況我從不滿足,我怎麼能滿足呢,我要的始終沒得到。
人生還是得賭一把,不然永遠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司機將車停在一個紅綠燈交口,他見我掛了電話,這才開口問我去哪裏,我愣了愣,“我沒告訴你地址嗎。”
他說沒有,我想了下,讓他把車開到西郊瘋人院,他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不太理解我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不過他也沒問,等綠燈亮起直接左轉上了高速。
我那天聽宋清說,金娜瘋了。
我覺得驚訝,美人苑那天她還好好的,能吵能鬧能打能跳,哭喊起來思路也非常清晰,忽然毫無征兆說她瘋了,可周逸辭那邊也沒有透露,賈股東近期和他這麼好,當閑話就說了,可見也很突然,或者壓根兒沒把這當回事。
男人對女人一旦失去了情意,便視她為糞土,是死是活也不再理會。
我問宋清是不是真的,她說賈敬澤那晚之後找了她好幾次,百般央求她原諒自己不要離他而去,她出院就直接回自己住所了,沒有去他給她安置的那套精裝公寓,也一直沒搭理他,電話不接班也沒上,主要她沒法上,臉毀得太嚴重,嵐姐又是媽咪,去不去的有她罩著,不會虧待,她也懶得再點卯。
宋清對賈股東倒談不上躲,就是有點惡心,她說確實有很多男人都非常自私醜陋,但也不至於這麼狠,孩子無辜,再煩他母親也要看在孩子的份上讓他們見一麵,在孩子眼中母親天大的罪過到底是他母親,他那麼幼小,需要母親的懷抱成長和安睡。
宋清覺得賈敬澤這個年紀做事太絕,證明他骨子裏太壞,她跟在他身邊的下場早晚也是和金娜一樣,而我也不需要宋清再從他身上探聽什麼,她不想跟著了。
我問她舍得嗎,我看得出宋清那晚對賈股東丟下她多怨恨,如果就圖錢,圖幫我打聽事兒,她不至於玩兒那麼情真意切傷痕累累的眼神,那可不是能裝出來的。
顯然宋清動了其他念頭,不該動的念頭。
不說賈股東對女人那副殷勤討好甜言蜜語的樣子確實很容易招女人犯迷糊上鉤兒,他是老,也不好看,可恰恰是很多在這個社會上不曾感受到溫暖公平的女人覺得非常渴望的,來自成熟男人的厚重與安全。
宋清這人吧,她比何曼天真,也沒有當初琪琪的野心勃勃,她沒受過沒錢吃飯的苦,她到江北沒幹多久就紅了,直接成當時三組新人的紅牌,立刻調到了上一線,天天扭著小蠻腰在各個包房間的男人大腿上穿梭,喊那個大爺喊這個哥。
她沒遇到過特別齷齪的客人,對她都比較喜歡,幾乎不傷害她皮肉,撐死了破點皮兒,她對這行的整體印象是賺錢多時間緊,口碑差,容易得婦科病,其他的一概空白。
估計杜老板那次對何曼的瘋狂是宋清從業以來第一次接觸到暴力,也是她徹徹底底明白權貴二字在這個社會代表了什麼,之前嚴打鬧得滿城風雨,江北和美人苑逃得幹脆,在眼皮底下被人使了障眼法,沒有受到絲毫波及,所有人都覺得有錢有勢真好,再大的網也不敢撲,可宋清麵對一次次的踐踏藐視傷害與欺淩,麵對一些人的特權,一些人的卑微,即使何曼那樣在場所裏首屈一指的花魁也躲不了,也沒誰幫忙出頭,她才萌生退圈的心思。
她所有場所加起來一共幹了十年,江北三退三入,現在也奔三了,她不可能一直幹下去,她就算想幹到死,男人未必還願意賞臉光顧,每天都有許多小姑娘到場所裏麵試,嵐姐還會指給她看,哪個有潛力,哪個有資質,她臉上笑著,眼睛注視那些嬌嫩可人的麵龐,她知道自己最美好的韶華已經逝去了。
歲月果然不等人,也不憐惜人。
我給她介紹賈股東是她的一個契機,一個腳踏板,她正好要脫離,但得有個門路有個靠山,不然嵐姐能放,場所未必肯,何曼沒續約,宋清又走人,雖說漂亮小姐不缺,但大部分新入行的還沒培養起來,宋清作為老牌支柱,在客人裏名氣大,走了影響客源的黏合,絕不能放她。
不過賈股東與周逸辭的關係,以及我與周逸辭的關係,她心裏踏實了,所以一門心思勾引拴牢賈敬澤,他對她很好,宋清自己有錢,她不怎麼纏著要東西,而賈敬澤被金娜鬧得手腳也大方,給宋清時不時喂點珠寶香水,美容會館的貴賓券,她覺得這男人對自己舍得,疼她關懷她,慢慢動了心思,結果看到了他對金娜那般絕情猙獰的麵目,捧起來的心碎了。
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男人不愛了喜怒無常翻臉無情,愛著時恨不得把她哄著騎在自己脖子上拉屎。
宋清還指他什麼?指他將來也這樣毫不猶豫拋棄自己嗎?
“他找我那幾次,我也有點動搖,畢竟我想跟著他,後來我把他讓進客廳,想讓他給我表個態,我不要他離婚,就想讓他就照顧我,照顧到他死。我做了十年陪侍,正經男人誰也不願意娶,特窮的我也不稀罕嫁,我不想前半生當小姐後半生當老媽子。結果他說著話忽然秘書給他打電話,他對那邊喊她活著是命大,死也該死,以後別找他!”
宋清笑出來,“程歡你說,躺在這樣的男人身邊,半夜睜開眼看他那張臉,心不慌嗎?”
我靠在車玻璃上,盯著外麵越來越蒼涼的街景,車開出市區,已經到了郊外。這邊馬路特別寬,可能因為行人少,所以顯得空蕩,兩旁的樹很多,怕受寒用膠帶圍住了根部,觸景生情下我忽然想到了夜場那些錯落交纏的身影,花枝招展的麵容,在燈光之外的狹小格子間掩麵痛哭,搓著一身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