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後讓傭人把我送來的禮品扔出房間,那些堅硬的禮盒砸在我身上,觸碰到骨頭非常疼,我沒有任何晃動,隻平靜站在原地,任由褚慧嫻看著這一幕泄恨。
其實我想到我過來就會被她誤解是在耀武揚威,炫耀自己的本事多厲害,幾乎將她好端端一個家攪得四分五裂亂七八糟,當一個人痛恨另一個人,根本不會用理智去思考,隻憑借一腔感性看待關於對方的一切,其實掠奪走她丈夫的女人從來不是我,而是之前那幾任姨太太,尤其是惜蓉,愛屋及烏下他才疼愛周逸辭,因為她是穆錫海這輩子唯一沒有長久得到過的女人,他放不下,他愛恨交加。而至於我,除了是他萬般無奈利用的製衡品,我甚至不知道我得到過他多少喜愛。
除了初見的怦然心動,除了他愛我年輕的臉孔,在我與他兒子糾纏不清背叛欺瞞的種種惡行之下,心還裝得下幾分呢。
我將額前潮濕的頭發捋到頭頂,和她四目相視,“您討厭我惡心我,可無論怎樣都還是要接受我,與其痛恨得咬牙切齒,不如心安理得和平相處,就如您疼愛津霖,不忍心看他為難,而你我之間的不和是他為難的根源。我比他年輕很多,我也沒有大多女人的嬌縱和愚蠢,我不會讓他疲憊,不會拖累他,我可以在事業與交際為他出謀劃策,做他的賢內助,他的諫言臣。以後漫漫人生路,我陪伴他照顧他忠誠他,不辜負他對我的好,也不讓您白白妥協。”
褚慧嫻冷眼注視我,“你做的這些,並非世上女人找不到第二個能為他做,天底下唯你程歡才行。”
“難道不是隻有我才行嗎?但凡還有第二條路走,老爺會明知我是怎樣的女人,還要把他的畢生心血托付給我嗎?世間任何女人都能做津霖的妻子,隻要能生兒育女,能相夫教子。可她們不了解穆家的一切,不了解周逸辭與津霖都是怎樣的人,不了解他們生活的圈子,更在麵對驚濤駭浪時,隻能束手無策,而不敢迎麵殺敵。”
褚慧嫻忽然坐直身體,她瞪著我逼問,“你剛才說什麼,老爺知道?他托付了你什麼。”
我低下頭,撥弄手上戴著的戒指,“您不必知道。對津霖沒壞處。”
我看了一眼四仰八叉的禮品盒,彎腰撿起來,歸置整齊後堆在牆根的君子蘭旁邊,“您看不慣我,是因為我留給您的印象就是個為了權勢錢財不擇手段,父子通吃的狐狸精。我承認我不是什麼好女人,不清白也不單純,配不上您精心教養的津霖,可如果我生在顯赫高貴的家庭,有一位好母親,我也不會走向這條路,普通百姓得到的東西,和高高在上的名流,怎麼能相提並論?”
褚慧嫻不語,她過激痛恨的神情已經平淡許多,我偏頭看了眼天窗瀉入進來的一絲黃昏,“今天來是我出於禮數,如果您看我厭煩,我也盡量避免出現在您麵前,不過您有任何需要,我還是會侍奉床前,與津霖一同盡孝。”
我說完這句話後對她鞠了一躬,囑咐傭人照顧好大太太,我轉身朝樓梯口走去,褚慧嫻在我邁出幾步後忽然開口說,“你會對津霖忠誠本分,情深意重嗎。你那些不堪入目的過往,那些惡毒淋漓的手段,你敢發誓永遠不用在他身上嗎?”
我腳下倏然停滯,注視著麵前一級級擦得透亮的樓梯,“對於感情和婚姻的無助,您很清楚那是怎樣的感受,我之所以明白您每一分苦楚,都因為我也感同身受,也從這樣的煎熬裏走過來。我給老爺做妾,給周逸辭做情人,我甚至還有其他不想回首也不敢回首的往事,齊良莠多麼想取代您,我就有多麼想取代白瑋傾與梁禾依,四十年漫長歲月,您對老爺死心了嗎?我不需要那麼久,我隻要短短一年,就對周逸辭心灰意冷。津霖不隻是我的恩人,他更是我的丈夫,丈夫兩個字給了我這輩子無法複製的尊嚴與感動。一個是把我當作籠中鳥當作寵物豢養的男人,一個是把我看作妻子將我的骨肉視如己出的男人,如果不對津霖忠誠到底,我程歡死無葬身之地。”
褚慧嫻沒有說話,她在我身後良久沉默,我等了片刻,最終隻等來空氣內的一片死寂。
我從穆宅出來,身上十分狼狽,風一吹濕漉漉的衣領又硬又寒,像刀片似的割得皮膚生疼。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文雋看我這副模樣問我是挨打了嗎,我說被潑了杯水,他當然心知肚明在穆宅有誰敢潑我,他安慰說,“再等等就好了,時間能打敗一切看不順眼。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不過嫂子確實有膽量,自己一個人也敢來。”
“津霖怕我受委屈,不可能帶我來,除非大太太肯鬆口,但她對我敵意太深,主動鬆口那天遙遙無期,我好歹要做個樣子,不能躲起來不見人,那說出去就是我不對了。”
文雋將車掉頭,沿路邊緩慢駛出小區,我用毛巾在被澆濕的布料上擦拭著,餘光不經意落入窗外,從對麵街口拐入一輛黑車,正好和我這輛車擦身而過,緊貼著相距不到兩公分,後視鏡險些碰撞在一起。
“他大爺的!”
文雋臉色慘白,猛朝左擺動,他怕兩車相撞傷到我,因為我並沒有係上安全帶,相比較他的驚慌失措,對方司機卻開得很穩,沒有半點搖擺,隻能用蓄意而為來解釋,正常情況下誰都會慌張。
我透過敞開的窗子看向那輛車中,吳助理正穩健把持方向盤注視前方,車後廂坐了一個男人,茶色玻璃將人影塗抹得非常模糊,不過那半截車窗正在極速搖下。
文雋失衡跌撞入路旁的灌木叢裏,罵著街往後倒車,那輛車也減緩速度,隨著玻璃降落,露出半副身軀,銀灰色西裝在微醺的夜色中閃爍出凜冽的寒意。
我認出上麵的銀色紐扣,心裏驟然一慌,抓著衣擺的指尖猛地擦過座椅,上麵劃出一道白痕,周逸辭的臉在月光照耀下時明時暗若隱若現,他嘴角噙著一絲意味深長的淺笑,和我對視著平行掠過,驚鴻一瞥的霎那仿佛世紀般漫長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