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一起一年多,雖然不常接觸,他人又寡言,可也說了不下幾十萬句話,我怎麼可能記那麼清楚,他問的又是哪一句。
我大聲說沒有答應過,我擲地有聲的回答激起一蕩蕩回音與漣漪,撞擊在四麵八方擁堵的牆壁,再次回擊過來,輕飄飄散開在空氣中。
他聽後低低笑出來,“她答應過不離開我。”
轟地一聲,像炸開了滿世界的驚雷。
將一切事物砸得血肉橫飛。
他聲音是酒後的嘶啞,仿佛每一個字都要拚盡很大力氣才能衝出喉嚨,否則便會湮沒。
那嘶啞是生了鏽的匕首,在肉上來回割動,發鈍的刃割不下來,便不斷廝磨,廝磨出血痕。
我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成拳,是眨眼間,我聽到骨頭幾乎崩裂的碎響,那一下疼得鑽心入肺,疼得我臉色慘白,可我鬆不開,指尖狠狠糾纏,鑲嵌入一層薄嫩的皮膚。
那是一個午後,我和他纏在沙發上,他一臉鄭重軟磨硬泡,要我答應不離開他,我趴在他懷中嘻嘻哈哈哈和他撒潑打諢,全然沒往心裏去,以為他倔強固執忽然發孩子氣,還嘲笑他老男人。
那是很美好的一幕,是我們之間在文珀出生前最後溫情的一幕,亦是我以為的,程歡與周逸辭這輩子最溫柔的時光。
周周在芍藥花底下費力的抓著花瓣啃,憨憨的樣子可愛極了,現在它長大了一點,或許不再記得我,或許看到我還會撲過來。
滄海桑田鬥轉星移,萬物滄桑都在改變,可變得很渺小,也很微弱,隻有我與周逸辭跌宕得太過,在權勢與情愛的衝突下徹底走散,淪為兩個遙遠的世界,彼此橫亙的阻礙越來越多,像一把開天闊斧,永生永世難以翻越。
他野心勃勃,我欲求太多。
他貪戀,我更貪婪。
貪婪的碰撞,必死無疑。
我們都狠命的撐過,但撐不下去。
風月與女人在他世界裏不及權勢的萬分之一,可風月與愛情在我的世界裏卻是我的命。
我將這份命延續到穆津霖身上,我還能活。
可如果我繼續耽擱在周逸辭身上,也許我已經死了。
他是吸食人血的魔鬼,根本不留我半口氣。
曆經歲月風霜的樹尚有年輪,何況脆弱的人心那點斑駁的紋。
我盯著不斷看表的吳助理,他已經露出全部身軀,正轉過身透過拂動的簾看我,我一字一頓說,“我從沒有答應過你什麼,就算有,也是你讓我死了心。”
我說完這句話毫不猶豫踢開麵前垂擺的簾,吳助理側過身為我讓開路,我悶頭衝向人聲鼎沸的宴廳,我像是失聰了,分明每個人都張著嘴在說話,唯獨我聽不到半點聲響,天地之間吞沒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隻剩下周逸辭那句埋怨在不斷回響。
她答應過我不離開我。
我固執而笨拙得尋找著人海深處的穆津霖,寶藍色的西裝,我不斷念叨著藍色,津霖。可所有麵孔交替掠過,都不是他。
眼前浮現滂沱的大霧,在霧氣中越來越模糊,到最後我能感覺得到大片眼淚滾落下來,湮沒了我整張臉孔,根本無法控製。
我用手塗抹擦拭,但舊痕抹掉,新的濡濕又遍布,我害怕得捂住臉,將所有燈光與視線都隔絕在外,我貼著牆壁站立在一簇被屏風遮擋住的陰影下,從無聲變為低泣,到最後我幾乎忍不住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