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哥閉著眼睛抱頭不出聲,他站了會兒,最終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轉身跑出去。
我掛著一臉淚珠,盯著那扇搖搖晃晃的門,頭頂滲透出的燈光無比慘淡,將津霖隻剩下骨頭的臉籠罩得更加晦暗。
當我自私吧。
我就是個自私惡毒的女人。
為了我的目的,我誰都能禍害。
我不願讓他走得痛快。
我就想纏住他,我就是不放他。
我顫抖著一雙手將毛巾從水裏拎出來擰幹,坐在椅子上握住他手臂,一點點擦拭著,他瘦了,真的瘦了好多,一天天瘦下去,他的掌心,他的下巴,他的腿,他插滿管子的胸口的縫隙。
一排排肋骨暴露出來,我看一眼都覺得心如刀絞。
毛巾很燙,熱得在這樣濃烈的季節裏,讓人發燥。
可我隻想為他添一點溫度,我最怕他變冷,忽然間變冷,連挽救都來不及。所以我總是備著一盆熱水,隨時往裏麵續,不停給他擦拭,他想冷都冷不下去。
嵐姐說那沒用,躺在這裏的人,已經沒了意誌,他拚不過強大的死神。
可我總有一絲奢望,興許擦著擦著,他忽然睜開眼,像以往那樣,笑得下流又奸詐,讓我親一親他。
我不聽勸阻找了一塊布罩住床頭的儀器,護士不進來都不會掀開它,否則我看著那道波折啊,整顆心都是慌的。
一條鮮活的生命,怎麼最後就靠那條線來決定生死呢。
他強勢了一輩子,他才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
我握住他已經看到青筋的手腕,根本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捏碎了他,會讓他變得殘缺不全。
他就在我眼前,和我近在咫尺,我那麼想他能抱一抱我,但他分明在我手心握著,我的呼喚卻被他殘忍隔絕在世界之外。
都說不舍得在感情裏發狠的男人,偶爾狠一次才讓人心慌。
這是我活到今天最絕望的一刻。
因為我知道這份絕望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哭到最後嘶啞到發不出聲,他還是不曾回應我。
我伏在他胸口,聽他微弱的心跳,很慢很輕,像隨時要破碎的珠子。
那個能為我抵擋千軍萬馬的穆津霖,真的走了。
他胡茬停止生長,眉眼變得青黑,所有證明他還能清醒的東西,都流失得悄無聲息。
我拚命回想他最好看最意氣風發的時光,那些記憶紛至杳來,更讓我肝腸寸斷。
我欠身勾住他手臂,看著他沉睡的眉眼一聲聲叫他,“津霖,我很聽話,這麼久我終於肯聽一次話,你怎麼不醒來誇誇我。”
我拉住他的手讓我撫摸我的臉,我每一寸他可以觸摸到的皮膚,“那天你走時告訴我要長胖一點,呐,現在我胖了,你又不肯睜開眼看我,我們兩個人誰是騙子,是不是你。你還答應帶我和文珀離開,拉鉤說做不到的是小狗,現在你是小狗了,你還欠我一聲狗叫。”
我艱難咧開嘴角露出一個自己都覺得蒼涼又難看的笑,“你是藏獒,不,那是以前,你現在應該是臘腸。其實啊,你以前在我眼裏就是一隻哈士奇。”
我笑得發僵,僵得疲憊,手指從他眉心滑落,在那隻堅硬冰涼充滿了水霧的呼吸機上戳點著,“呐,狗叫你逃不掉,願賭服輸,不學我死都不會放你離開,追到陰曹地府你也要叫給我聽。”
我眼前才清明的視線忽然又泛起一層濃濃的水霧,隔著那層霧氣,我好想觸摸到他的唇,可厚厚的白色玻璃,把它變成一場奢望。
也許他至死都在想,我會不會再回到周逸辭身邊,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一切仇恨,在美好又多情的風月裏化幹戈為玉帛。
他想我心裏放不下周逸辭,不管我多恨他,他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愛過的男人。
津霖以為他在我心中無可替代,更以為千帆過境,他走了,我便理所應當再回到從前的日子。
可他根本不知道,我和周逸辭早已是仇人,在這樣的世事無常裏,隻差彼此刀槍相向。
我嫁給他那天起,就沒想過再回頭。
如果沒有他,我還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模樣。
我甘願為他守一輩子。
這世上再不會有誰像他那樣愛我。
再也找不到了。
程歡所有幸福的時光,都終結了。
我握著他的手低低哭著,真的走投無路。
這兩天兩夜我都在等,我願意等一輩子,可他越來越瘦,越來越蒼白,我不敢想等到最後,他會不會真像巴哥說的,變得好小好小,小得握不住,幹枯成一個老頭。
他會不會怪我,他一定不想讓我看到那樣醜陋狼狽的他。
“津霖,求你醒過來吧,我不相信一點可能都沒有,他們都勸我,勸我放棄,讓你走得幹脆些,痛快些,可他們不是我,他們理解不了做這個決定多難。我想讓你和我就個伴兒,哪怕你不能擁抱,不能說話,甚至不能看我,沒有一點知覺,可你終究還活著,還有一口氣,至少我不是沒有依靠,不是自己一個人。”
我握著他的手,將自己臉埋入他近乎冰冷的掌心,我在他粗糙的皮膚裏哭出聲音,“我真怕自己撐不下去,我看著你這副模樣,知道你的痛苦,知道強留你的殘忍,我快要死了,真不如給我一刀,我感覺我一輩子都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你會變成這樣。”
一片寂靜的夜色,將他籠罩得平淡柔和。
我終於明白無能為力的感受。
其實慘烈的死亡並不可怕,最可怕是他還沒有死,他還有氣息,但卻深知救不活。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頭昏腦脹,天昏地暗。
白光下的門扉輕輕晃動,我感覺到門口位置湧入進來的風,我從穆津霖懷中抬起頭,看到文雋拿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香煙,正放在鼻子下嗅,他背貼著牆壁,蜷縮右腿,一動不動注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