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終(3 / 3)

我搖頭,“不怕。死沒什麼,一閉眼就永世長眠了,如果活著每天都輪回在噩夢裏,不是更恐懼。我的二十一年太累了,解脫也很好。”

她盯著我的臉,沒有放過任何一絲表情,她看出我不是在強撐和掙紮,而是真的坦然麵對即將到來的死神,她深深吸了口氣。

“也許他愛你愛得固執又謹慎是有道理的,即便我身上發生了這樣殘忍的事,我也舍不得死,我怕死。這世上女人比男人更怕死,因為女人懦弱。刀和毒藥,看在眼裏膽顫心驚,何況是監獄和子彈。在他心裏所有人比不過你是正確的。”

梁禾依釋然一笑,她擦了擦顴骨上掛著的眼淚,“我並不後悔,如果再重來,我還想嫁給他。你知道有些人的生活是怎樣的嗎,不需要工作就能光鮮亮麗,有刷不完的卡,花不光的錢,穿不完的綾羅綢緞,享受不盡的眾人擁簇。驕縱跋扈,任性刁蠻。可她沒有感受過轟轟烈烈的人生,總是蜷縮在一枚偌大荷葉下,擋住了風雨和驕陽。有滋有味的人生不該是有起有落,有仇有怨,有不平穩和不如意的歲月嗎。遇到周逸辭後的梁禾依,才是真正活著的梁禾依,她嚐盡了世間的奸詐和黑暗,她在三十一歲這年才剛剛長大。程歡。”

她叫我名字,我從麵前的水杯裏抬起頭。

“我很感謝你,我永遠下不去手,即便到了他傾覆我整個家族那天,我也許麵對他還是懦弱的,悲憫的。因為一場全心全意的愛情,沒有那麼容易就魂飛魄散。我握著罌粟水看了很多天,現在想想還好我沒有做什麼,除了你誰也無法在他麵前掏出槍,他早就先一步一擊致命了。他不是死在你手裏,是死在他一輩子都不肯承認的愛情裏。”

她忽然間淚流滿麵,為她從沒得到過那樣純粹又堅定的愛情,為她的羨慕和憂傷,為她的遺憾與蒼白。

為她沒看透過自己的丈夫,為這場荒唐可笑的婚姻,是盛開於陰謀,結束於死亡。

我送她離開時告訴她保重。

她已經走向馬路,在我這兩個字說出口後又停了下來。

她動了動唇,最終也沒有怎樣。

車流人海,碧水藍天。

濱城其實很美。

除去那些陰謀與黑暗,它和其他城市沒有半點不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因為選錯了路,所以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周逸辭的案子最終水落石出,用了四天時間。

吳助理其實一直在替我隱瞞,他清楚周逸辭並不想怪罪我,否則他不會給我下手的機會,以他的身手和反應,我想要先發製人根本沒機會,是因為他從沒想過抗拒什麼,更不曾想在那樣你死我活的緊要關頭傷害我,我才能得手。

可吳助理的隱瞞與遮掩仍舊沒有堵住整個梅海的口。

死了這樣大的人物,悄無聲息怎麼可能。

就算不報案,上麵聽到風聲也勢必要插手,不然整個濱城都會亂成一團,商業方麵不好鎮壓,上頭再出麵過問就顯得很窩囊。

我回到病房警察已經在門口等我,對於他們的出現在我意料之中,我非常平靜,不曾表現出半點驚訝和倉皇。

上麵考慮我過於高貴特殊的身份,沒有派警員來接觸,而是派出了清一色的官員,大到副局,小到隊長。

副局朝我出示了警官證,非常客氣表示能否詢問關於梅海周總命案的問題。

我沒有掙紮和反抗,非常從容說,“是我做的。”

他愣了下,以為我會依靠自己的權勢來反駁和辯解,沒想到我承認得這麼幹脆,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做,旁邊的隊長從口袋裏摸出逮捕證,亮出在我眼前。

“那抱歉了穆夫人,希望您配合,跟我們走一趟。”

我朝他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唇上噓了聲,“好說,可不要驚擾了我丈夫,不然就不好說了。”

我輕輕推開一條門縫,透過那道縫隙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穆津霖,他安詳睡著,心髒監控儀上是非常波折的一道曲線。

隊長從腰間取出手銬,他正要過來給我戴,我看向副局問,“我和我丈夫說句話,這麵子能給嗎?”

副局一把按住過於著急的隊長,朝我連連點頭,讓我請便。

秘書站在牆角泣不成聲,我小聲吩咐了她一句,她哎了聲丟掉手裏的文件跑去打了一盆熱水,跟在我身後進入病房。

我將毛巾浸泡進去,擰成半幹給穆津霖擦身,他削瘦的身軀還插著許多管子,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緣故,他心髒處的肋條一根根暴露著,顯得很猙獰。

我擦完身體又浸濕第二次,為他擦手,他的手很好看,雖然有些粗糙,但沒有周逸辭糙得那麼厲害,隻是有些橫生的皺紋。

他畢竟從小養尊處優,沒有經曆過太多波折,就連手上的疤痕與繭子,還都是拿槍握刀砍出來的。

我細致耐心的擦拭每一根手指,連指甲蓋都沒有放過。我給他擦得幹幹淨淨,哪怕之後別人給他擦得不舒服不認真,他也不會覺得太難受。

“津霖,我可能有段時間不能來陪你,外麵太亂了,你好好休息,躲個清靜,我已經安排好了公司,也找到了能照顧你的醫生,你爭口氣,不要讓我失望。”

我笑著,隻是眼睛有些潮,“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為你送行,這樣也挺好的,你說你不喜歡我哭,真到了那一天,我不知道會哭成多醜,讓你走得都不安心。”

我兩隻手合住,包裹他的手在掌心。

我低下頭在他闔著的眼睛上吻了吻,“津霖,我很愛你。”

我這樣停頓了良久,他眼皮似乎在我唇下顫了顫,我起初沒有在意,等到最後一下,顫抖得十分強烈。

我被那樣的衝擊愣住,反應過來迅速離開,我盯著他臉上每一處角落,連一絲毛孔都沒放過,他仍舊那樣麵無表情熟睡著,仿佛剛才的一切感知都是我的錯覺。

我從病房離開,朝那名急不可耐要帶走我的隊長伸出手,他毫不猶豫扣上了手銬,對我說了聲得罪。

被束縛的雙手沒了再揮舞的自由。

頭頂慘白的光,像兩隻白眼球。

在我視線裏布滿血絲。

血是他的血,是他和他的血。

秘書在我身後低低啜泣著,在見到我被戴上手銬那一刻,忽然啼哭出來。

我沒了安慰她的力氣。

也沒了再抗爭命運的力氣。

這條走廊很長,很長很長。

就像一生的歲月,快走,慢走,停泊,奔跑,也要很久才能過完。

盡頭的窗明幾淨,門外灑滿陽光的台階。

台階下寬闊的街道,街道旁等我的警車。

程歡這輩子窮也好,富也好,也算過得轟轟烈烈。

有人問我你遺憾嗎,後悔嗎。

我說不知道。

恩怨起始於我,終結於我才是最好的結果。

警笛呼嘯駛離,在無數陌生的目光猜測下,揚起一地紛飛的塵埃。

走遠,消沒於兩旁無邊無際的樹。

潔白的房間裏,針筒液體還在流淌。

隨著一陣風,吹起落下的紗幔。

床上沉寂了很久的男人,闔蓋的雙眼在柔軟的秋色中,忽然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