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央求嵐姐收養文珀,她這輩子沒生過孩子,她喜歡文珀我知道,他那麼漂亮可愛,沒人會不喜歡。
嵐姐大聲質問我在說什麼,為什麼不親自照顧撫養他。
我說來不及了,就讓我混一次吧。
嵐姐哭到最後跪在地上,我怎麼都拉不起來。
她說當初不該留我在圈子裏,她應該可憐我讓我走,隻要不在濱城,怎麼也到不了今天這一步。
她說她毀了我。
我說毀我的是歲月,從來不是哪一個人。
處理好穆氏的事務,我推掉了所有記者的追訪,將自己藏匿包裹起來,躲在醫院病房安靜陪津霖。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陪他多久,是否能陪到他奇跡醒來或者不得不拔除氧氣的一天。
無論生死,我也許都等不到了。
他睜眼還是下葬,我很想陪在身邊,但現實不容許我奢望。
所有債,親手借親手還。
我握著他的手,將他近乎冰涼的皮膚貼在我唇上,我這樣細細吻著他,試圖用滾燙的溫度灼熱他,讓他忽然間驚醒,罵我是不是不想他好好睡覺。
他還是這麼沉迷於逃離這個世界的紛擾。
他嚐到了甜頭,就不想走出來,在最深沉的夢裏。
這幾天我顧不上照顧他,忙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此時我發現他又瘦了一圈,手指骨節幾乎暴露在皮膚外,顴骨上那層薄薄的皮,白成了透明。
我用他的手蓋住自己眼睛,哭著問他這樣強留到底對不對,他一聲不吭,連呼吸很弱。
我就像個瘋子,沾染了劇毒的瘋子,麻木了神經與理智,不斷的追問一個永遠得不到的答案。
馬德祿的夫人有娘舅在國外,身居非常顯赫的王室公職,我委托她幫我聯絡治療腦死亡的專家,她答應我盡力,她娘舅利用手中的權勢和人脈遍尋歐洲腦科專家,也真的找到了不少權威,那些大夫前赴後繼到醫院,有些留下嚐試,有些搖了搖頭歎息一聲,便在我絕望蒼涼的注視下,離開了這裏。
他們看出我的期待,都不想破滅我的期待。
我問留下的兩名大夫有幾成把握,他們說隻有三成,但會使用一切手段嚐試,津霖的腦死亡覆蓋率並不完全,還有一線生機,可蘇醒的時間也許需要二十年,也許這輩子都不會。
我蹲在牆根,哭著說就一年,如果一年他還不清醒,就拔掉氧氣送他走,我不想他瘦成了一把骨頭,還要遭受折磨。
津霖的秘書臨近中午從外麵買了粥回來,她將粥盒遞給我,央求我吃一口,我都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好好吃飯,要不是為了維持生命可能對食物碰都不會碰,津霖日漸消瘦,我也陪著他越來越不見人形。
在周逸辭死了之後,我連強撐的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我指了指床頭讓她放下,她固執打開盒蓋,拿勺子舀了一些塞到我唇邊,她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不管我張不張嘴,都不肯罷休,我忍著那股作嘔的味道吞了一口,接著便吐出來。
“夫人每天這樣強撐一口氣,恐怕都熬不到穆總蘇醒,就在他前麵去了。”
“他還能醒嗎?”
她握了握我的手,“穆總吉人天相,我不相信他就這樣毀掉。很多時候活著的人的信仰,能勝過一切災難。”
我說了聲謝謝。
她將粥碗放在床頭,從病房退出去。
她離開沒多久告訴我有人找我,我問她是誰,她說是周太太。
梁禾依喪夫,我是凶手,這消息暫時還壓著,可瞞不過她,能靠近周逸辭還不被他處處防備的人隻有我,她來要不是興師問罪,要不是感激我拯救了她梁氏一族,總之是個極端。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讓秘書照顧下津霖,我走出病房發現梁禾依就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她背對著我,麵朝窗外,長發被挽起一個高高的髻,用一枚玉石簪子別住,看上去十分溫雅,全然沒有昔日刁鑽刻薄的氣焰。
壞事讓人成長,讓人頓悟。
被褻瀆對女人而言是極大的侮辱和傷痛,但對於一個人而言,何嚐不是一份重生。
歲月這麼薄,這麼涼。
還是得看開點。
我朝她走過去,她沒有回頭,玻璃上倒映出我逐漸逼近她的輪廓,她說了聲來了。
她指了指醫院對麵的茶廳,“去坐坐吧,我不喜歡這地方。”
她說完才轉身,她看到我清瘦的模樣愣了愣,“你是餓了多久。”
我走在前麵,漫不經心說沒胃口。
其實她也瘦了點,從她出事後這麼久,她幾乎就沒快樂過,所有的心思都塗上了一層黑霧,在這樣仇怨又悔恨的掙紮裏沉浮。
她恨自己,恨周逸辭,又舍不得恨。
相比較我恨得坦蕩,也恨得激烈,她要懦弱太多。
我不喜歡懦弱的人,那會讓我想起曾經的自己。
受人欺淩踐踏,沒有喜怒哀樂。
人怎會沒有喜怒哀樂呢,隻是不敢有而已。
這世上天大地大,哪裏容得下一個卑賤妓女的放肆情緒。
我這輩子所有的狠毒與膽量,都用在了算計穆錫海和駕馭穆氏身上,周逸辭是我真正人生的開始,也是我真正人生的結束。
我和梁禾依坐在靠近櫥窗的一角,各自點了一杯飲品。
我盯著此時非常明媚的陽光,入秋的溫度終於沒有那麼熱,金色的光束灑在每一個路過行人的臉上,無論是腳步匆匆,還是泰然自若。
我托著腮感慨說,“可能我以後都看不到這麼好的天氣了,其實蒼天待我不薄,它讓我自由的時光裏,做了一件暢快的事,看了一次最好的太陽。”
梁禾依沒有像我一樣望向窗外,隻是在我對麵沉默。
她的沉默讓人挺難受。
好像在送行一樣。
我等了很久她才有些沙啞開口,“現在濱城都在傳,你克夫,克死了身體硬朗妻妾成群福壽綿長的穆錫海,又克死了健壯英武不可一世高貴絕倫的穆津霖,現在周逸辭又走了,果然穆家這樣一場大戰中,外人才是贏家,你已經坐實了圖財害命。”
梁禾依噗哧一聲笑,“早知道當初不和你爭了,你自己都能把自己毀了,我躥什麼,等著不就得了,白浪費那麼多力氣。”
她說著話叼著吸管喝果汁,眼睛有些泛紅,不知道因為什麼,她幾乎一口氣喝光了整整一杯,她停下來,大口喘息著。
“我挺想知道值得嗎。那樣凶殘的男人,一命抵一命值得嗎。”
她眼睛裏閃著光,她很難過。
難受於自己深愛的丈夫走了,也難受於他活該,又難受於她不忍,那樣四麵八方對峙博弈的矛盾,把她撕扯得鮮血淋漓,更勝過五馬分屍。
我手指觸摸著玻璃杯,沒有半點驚慌和倉促,“他殺死了我的愛情,終結了我的婚姻,他毀掉了天真依附他的程歡,讓我曾在絕路裏跌跌撞撞,我們之間沒有值得不值得,隻有恨得深不深,深到了一定程度,所有的下場都是因果報應。”
我不曾告訴她我是失手,我以為他要殺我,才會盛怒下開槍,如果不是他的手伸向口袋,敢用自己的命逗我,我也許也沒有那份勇氣做。
“你怕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