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
程愛瑜拉開椅子,朝他看了眼,就從桌上拿了個杯子,又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從幾個藥瓶裏倒出維生素片,吞下後,折返回來,便拉開了他對麵的椅子坐下。
景煊看著眼前的雞蛋麵,隻是一碗很普通的東西,但對於十幾個小時沒吃過東西的他來說,比什麼都誘惑。尤其白嫩勁道的麵中,還混著兩顆太陽蛋,煎的圓圓的,十分漂亮,麵中混著幾絲翠綠,星星點點,更令人食指大動。但就是這樣一碗普通的東西,卻讓他有點不舍得吃……
“放心,我雖然廚藝不精,但還沒難吃到那成分!而且……我承認,當年我是恨過你,恨你當時為什麼不在我身邊,不過那時年紀小不懂事,現在已經想的很清楚了,不能怪你。所以,放心吃吧,憑著咱們小時候鐵瓷兒的關係,我不會下毒害你的。”程愛瑜故作輕鬆的聳聳肩,靠在椅背上,微微闔眼,聽著對麵吃麵時發出的細微聲音。心中卻燃起一絲絲奇怪的感覺,她想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就這樣溫暖而又沒有尷尬的時候。
正想著,景煊的聲音突然傳來,“魚兒,你也來點。”
她睜開眼睛,看見一隻調羹遞到自己的麵上,上頭曲卷著細嫩的麵條,還有一個從太陽蛋裏挖出來的蛋黃。
程愛瑜這兩天胃難受,根本吃不下東西,就推開他的手,淡淡開口:“我吃過了。”
“那把蛋黃吃了。”景煊夾起蛋黃,遞到她嘴邊,嘴角勾起一絲淺笑,斜挑的鳳眼絲毫不練霸氣的望著她道:“是你自己吃,還是要我喂你。當然,我不介意你選後者!”
景煊執著的要讓她吃下去,這不是矯情,而是他之前就注意到了,這丫頭隔一會兒,總是在不經意間按一按胃部。而這個動作,他再熟悉不過了,就算他不是醫生,但了解她的生活習慣,也知道,這小妮子一定又沒按時吃飯,導致胃部不適!他記得,剛才她還喝了杯冷牛奶,這若是空腹,又會對胃腸造成影響。所以他現在才會逼著她,多少吃點。
而這,也是他的溫柔,無聲的溫柔……
拗不過她,程愛瑜就著他的手,把蛋黃吞下,機械的嚼著,並連著喝了幾口熱水,然後抬頭道:“滿意了?”
“滿意。”
“那你繼續吃吧,吃完飯,我去上班,順路送你回去!還有,景煊,如果你這幾天有空的話,我們約個時間,把專訪做完吧!若是下周還不能把你的專訪稿交出去,我隻有把這個case交給別人收尾,去接新的case了。其實……不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不能死死定在一個地方,舊的一頁翻過去,總有新的事情要處理……”
程愛瑜的話並沒說完,卻因為景煊停下了筷子,而收住聲音。
“就這個星期吧,我這周的工作不是很多。”看著她有些烏青的眼底,景煊不落痕跡的皺了下眉頭,接著移開話題:“小魚,我覺得你該好好休息幾天了。你瞅瞅你這兩眼圈,再黑點,都夠得上國寶了!”
“我要是國寶就好了,成天睜開眼睛吃,吃完了玩,玩夠了回恒溫室裏,找個舒坦的地方悶頭閉眼繼續睡,醒了就又是一天,多好!”程愛瑜隨口回了句,緊握著玻璃杯的手,微微鬆了鬆。
“得了吧,就你這身形,國寶一巴掌拍過來,你個小丫頭片子就該飛出去了!”景煊吃完最後兩口麵條,幹脆連湯都給喝了,接著道:“工作忙也不帶你這樣玩命的,這個周末抽兩小時給我,我帶你去趟醫院。”
“我好好的去醫院幹嘛啊!”皺了皺眉頭,程愛瑜站起來收拾了碗筷,撂下句,“不去!”徑直去了廚房……
而她再聽到醫院醫院時,眼底閃過的一抹晦暗,讓景煊的心有莫名的揪了一下。還真和程泓源說的一模一樣,程愛瑜就是在回避,回避那段往事。光從她對醫院這種地方的恐懼就能感覺得到,她是恨極了那段時候……不過程泓源告訴他的並不是很深入,問原因程泓源說當時這件事是程資炎一手處理的,他和程泓慕一個在的過進修,一個在進行軍事訓練,等他們趕去時,程愛瑜已經被送到瑞士的療養中心去了。
程泓源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景煊卻仿佛能夠感覺得到,當時程愛瑜表麵帶笑,心裏流血流淚的那種苦澀。不由得又是一陣酸澀,心下暗暗咬牙,冷硬的帶著幾分恨意的默念著那個名字——舒晚!
看著碗池裏的水,程愛瑜的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她原本想和景煊談一談,至少要將兩人的關係整理清楚,但沒想到,他會提前知道那件她像一隻瞞下去的事兒。這一步棋,就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而她……
她原本以為,經過這些年的打磨曆練,世故圓滑的自己,早已心境成熟。可如今,似乎從牽扯進景煊開始,她程愛瑜就始終無法很好的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以至於,她每次見到他時,不是狼狽不堪,就是下意識的束起渾身利刺,連帶著他和自己,一起刺得血肉模糊。而她也曾想過,為什麼就不能向他說的那樣,好好說句話,難道就那麼難嗎?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嘴上再怎麼硬氣,最終還是抵擋不住這個男人的迅猛迂回戰術。擺著手指頭算算,他們倆個,除了第一次是個意外,都已經有過多少次關係了?就像午夜裏的輾轉難眠,她都做不到白天那樣自欺欺人。
對他,她的心裏的確有一份強烈的悸動!但她不確定,自己能否跨的過自己心裏的那道坎,也不能肯定,分開了二十年的他們,是否還是彼此心裏認定了的那個人,更不敢說出,八年前那段難以言喻的過往……甚至,她都沒有勇氣問景煊一句,八年前——
“我來洗。”思緒忽然被這性感低沉的聲音打斷,程愛瑜猛然抬頭,看見景煊正挽著袖子刷碗。刃薄的唇瓣在她的眼前微微掀合,“向你這洗法兒,洗一個碗的水,都夠大西北民眾一家子一個月的用水量了!”
程愛瑜沒有回答,轉身收拾灶台,收拾完又將自己的手洗幹淨,正擦著手時,一雙大手忽然抱住了她的手,就著她手上的毛巾也擦了擦道:“小魚,現在是早上六點半,你過來坐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你不去部隊?”
“我打過招呼了,這幾天一直都很忙,今兒師長又給了半天假。”
難怪。
程愛瑜神色依舊的點了點頭,正想煮杯咖啡,給自己養養精神,就又被景煊給按住了手,並將她手中的那罐咖啡豆給扔到了垃圾桶裏:“打今兒以後,你不準給我喝這個!周末我來接你去醫院檢查,什麼時候胃好利索,什麼時候,再喝。”
說完,他不由分說的拉著程愛瑜走出廚房,到客廳沙發那兒坐好。整個過程,程愛瑜都在用一種說不出的目光看著他,心中雖狐疑,卻也升起了一絲溫暖。
他怎麼知道她胃不舒服的?這事兒她可誰都沒說過。難道這家夥是暮光之城裏的愛德華,會讀心術?!有些好笑的想著,程愛瑜下意識的又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胃,卻自己愣了下,抬眸有看向景煊。難道說,他連這麼一個她自己都沒曾注意過的小動作,都注意到了?
“小魚,我昨天見過程泓源,我知道的事兒,都是他告訴我的。”見她眸色漸漸暗了下來,景煊伸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下:“你先聽我說完。其實有些事,你不該瞞著我,小魚。就像你說的,咱倆小時候是鐵瓷的關係,那麼鐵瓷的你,有沒有一點點鐵瓷的自覺?去了wellesley也不告訴我,受了傷,也不告訴我……雖然舒晚和我們景家有關,但你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一點信心呢?你就那麼確定,我會站在舒晚那邊,而不是你!”
聽著他的話,程愛瑜的眸子微微眯起,掩去眼底的情緒。並在心裏,默默的說了句,其實不是我不給你一點信心,而是你,從來沒給過我信心與安全感。至於舒晚,她一直以為,甚至如今還以為,她是他的……
“小魚,也許,現在說著話還不晚。”景煊忽然的抬起了她的手,輕輕地勾著她左手的小指,就像許多年前,他們拉鉤許諾的情景一樣。“當我女朋友吧!魚兒,我們小時候打過勾勾的,承諾一百年都不會變。所以,你這輩子注定是我的女人。”
程愛瑜觸電似的縮回手,而她卻遲了一步,景煊捉著她的手腕,將她左手尾指上的水晶指節環取了下來,隨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取出一枚細小的指環,不由分說的就朝她手上套去。那東西套在她的手指上剛剛好,就像是量定的一般。
“別誤會,這是你二哥讓我帶給你的禮物。我昨天晚上才知道這事兒,想給你買什麼,也來不及了。”景煊隨後解釋了一句,而程愛瑜的視線,卻落在指環上,無法移開。這東西不是什麼貴重的品牌飾品,而是——琴弦。用琴弦擰成的指環,上頭繞著一個小巧音符,設計非常別致,看得出程泓源的用心良苦。而透過這枚戒指,她似乎能夠讀懂程泓源想說出的話:與其糾纏的辛苦,不然坦然的放開,或許缺憾也會成為一段完美的開端。
隻是她……不敢奢望。
“我——”沒等拒絕的話,從程愛瑜口中說出,急促的鈴聲忽然響起。程愛瑜似乎找到了機會,立刻站起,走到餐桌前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就立刻接聽了電話。“繁華?這時候找我……”
電話那頭的顧繁華,此刻正穿著真絲睡衣,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裏,瞧著門口立著的兩位威風凜凜的警察,視線在朝著警察們手中擒住的兩人瞧了眼,就落在了自家門那張應該非常結實,但卻被人深深卸了的門板上,英氣逼人的眉梢就冷不丁的挑了起來,對著電話就吼:“程愛瑜,你他媽的給我弄倆門神守著,也得和我通通氣啊!就這麼冷不丁的闖進來,很好玩嗎?啊!”
聞聲,程愛瑜頓覺事情不妙,直接忽略顧繁華不爽的語調,問道:“是不是有人想對你不利。”
“靠,你還真神了,我和你說,你今兒早上走沒多久,我還在睡覺,就聽‘哐當’一聲,我還以為有人入室搶劫呢,從床上跳起來,拿著棒球棍就準備衝鋒陷陣了,誰知道,我這一衝出臥室門,就見倆倒黴蛋被警察給抓了!丫的,姐還沒出手呢,他們幹嘛動作那麼快啊!對了,你從哪兒弄來這兩人物?”
顧繁華光顧著繪聲繪色的簡述經過了,而電話那段的程愛瑜卻聽得是心驚肉跳,連忙道:“繁華,你在家等著,我馬上就過去,還有,那兩位還在吧,你把電話給他們,我有話要說!”
“哎,你別折騰了,我有那麼柔弱嗎!”嘴上如此說著,顧繁華還是走了過去,將手機交給了其中一位警察,那警察肅著張臉,繃緊了麵龐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接過電話,喂了聲。
“是周隊長派來的嗎?我是程愛瑜。”一個好聽的女聲傳出,這聲音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嚴肅的警察一下子就聽了出來,是以前經常配和他們做相關報到的程記者。
“程記者,您好!我們是周隊派來的,說是這邊有襲擊女性的變態嫌疑犯。沒想到,還真抓住了。程記者……你放心,你的朋友現在沒事。”
聽到別人說顧繁華沒事,程愛瑜總算是打心眼裏的舒了口氣,接著道:“同誌,麻煩你在她家裏多等一會兒,我這就過去!您看,我朋友這兩天總是遇見麻煩,前幾天那起流氓聚眾闖入大廈打砸傷人的事兒,我朋友也是受害人,這萬一你們前腳一走,又有人後腳到了可怎麼是好?”
繃著臉的警察聽了這話,連聲稱好,並和程愛瑜說,他們就是周隊派來,保護她朋友安全的。
等掛斷電話,窩在沙發裏,顯得很疲憊的景煊看著她略微緊張的神色,微微皺眉道:“顧繁華她……又怎麼了?”
“入室襲擊,不過我事先有所防備,現在凶徒已經被抓了,我這就過去陪陪她。”說著,程愛瑜進了臥室,幾分鍾後出來,身上已經換了套行頭,頭發也挽了起來。她咬著發夾,又看了眼景煊,即便他看上去精神十足,但她眼睛沒瞎,看得出他眼底浮現的血絲,還有他刻意不去流露的倦態。於是,她幹脆將臥室門打開道:“你上午要是不急著回軍部,就在這睡一覺,歇歇吧!另外,景煊,我覺得小時候的承諾,算不上什麼。所以不要因為那個承諾,而說什麼,做我女朋友,你是我女人之類的話。勉強是沒幸福的,而你不欠我什麼,不要因為一時的衝動,就決定一輩子的事兒!更沒必要因為這麼一節小指頭而像我——總之,對不起,我不答應!”
哐當——
厚重的門,開了有關。
幾乎是揪著心,說出決定的程愛瑜,無聲的靠著門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鄭重而堅定的話,反複在腦海中回旋——“做我女朋友吧”,“你這輩子注定是我的女人”……就是這樣簡單的話,偏偏從他的口中說出,就那麼輕而易舉的瓦解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線。忍了許久的眼淚滑落下來,堅強的麵具在這一瞬,徹底崩裂。她無力的握拳,垂著頭,小聲的呢喃:“別再給我期待,千萬不要……”
她怕了,怕自己會因為這份期待,而對他戀戀不舍。因為,那樣的她,會不計後果,就像八年前那樣……
抵達顧繁華家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多了,因為遇到了車流小高峰,她在路上堵了會兒。上樓時,兩位警察正襟危坐在顧繁華的對麵,隔著一張茶幾,但程愛瑜瞧見這一幕,卻不禁覺得有些滑稽。程愛瑜敲了敲門框,走了進去,睨了眼被反手銬住,扔在電視機櫃旁的兩個男人,她上前與兩名警察握了握手:“潘警官,田警官,原來是你們啊!”
“哈哈,程記者好記性,居然還認得我們。”程愛瑜同兩人寒暄一陣,到了謝,又陪顧繁華一路去了警局,做了份口供備案。之後,引薦顧繁華見了刑警大隊的周隊長,和他說了顧繁華最近的“遭遇”。雖說,她們對這事兒是誰做的都心知肚明,但程愛瑜算是打定主意,要給唐敏他們吃點晦氣,故意將這件事兒捅給了素來剛正不阿的,連局長都拿他沒辦法的周隊。
而聽了這些事兒的周隊,第一時間表態,一定會將此事徹查到底!
不過,這事兒能不能徹查到底,是個未知數,但隻要徹查,唐敏她就必定晦氣!在這個圈兒裏的人,誰不知道,她唐敏做的那些生意,哪件兒不是仗著自家背景,搶來的?這明裏沒人會去說事兒,可這隻要動動手腳查一查,必定能牽出唐敏的不少事兒,也夠唐敏她忙一陣子的嘍!
“好姐妹,夠意思!這年頭還有這麼剛直的警官,怕是回頭,唐敏少不了要沾晦氣,哈哈……”
“那是人家周警官盡職盡責。”程愛瑜隨手將車鑰匙拋給顧繁華道,“我累了,你開車,送我上班去!”
接過鑰匙,顧繁華打開車門,卻擋住了死黨準備拉開副駕駛座車門的手,在她耳邊悄然的問了句:“小魚,你進我家門,我就想問你了,你這一大早上的,跑哪兒去了?”
“我……回了趟家。”
“屁,再不說實話,行不行我抽你個小丫挺的!”顧繁華瞪了她一眼,顯然不信。
程愛瑜無奈的撇了下嘴角,一字一頓的說:“我真的回了趟家。不然,我到哪兒換的衣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