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手,輕移到桌旁,提筆,靜靜的寫起來,幾下,便擱筆,掏出風衣口袋中的塑料藥瓶,揭開蓋子,將所有的藥丸倒入口中,閉上眼,伏在桌上。
滿瓶的安眠藥開始在體內活動起來,鍾惜感覺到無邊的眩暈,腦海中卻還是清晰的浮現著許許多多的麵孔,耳邊響起一個個聲音,或尖銳,或溫柔,或歡喜。
“阿蒼,”這是曼的聲音,一張妖冶的臉上塗抹著厚厚的粉底,唇是血樣的紅,眼神是厭惡的,還有隱藏的絕望。曼是鍾惜的生母,一個可憐的女人,沒有丈夫,獨自撫養著孩子,從鍾惜五歲起,記憶裏的曼便是白天睡覺,夜晚的時候打扮得性感妖豔,和不同的男人出去,她們住在一個租來的房子裏,混亂卻寒酸,最鮮明的記憶便是房間中無時無刻不存在著的劣質香水的味道。所有的鄰居都用鄙夷的眼神和嫌惡的表情對待母女倆,小時候的鍾惜是那樣孤單,孤單到一個人漸漸的懂得了那些眼神中的含義。這種生活一直延續到鍾惜七歲,七歲,曼被人抬了回來,身上蓋著灰白的床單,床單上還有大片血跡,幹涸的,那樣慘烈鮮明。那時候,鍾惜便成了沒有父親,失去母親的孤兒,一個人在街上流浪,過著最為艱難的生活,也是在那時候,漸漸懂得生活的意義。
“從今天起,你便叫鍾惜,寓意珍惜,珍惜生命,珍惜一切。”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院長慈祥溫暖的樣子就像鐫刻的雕像,從不會被時間腐蝕。鍾惜真正體會到母愛,卻是來自這個被眾多人稱為“媽媽”的身上,自從從大雨的街上抱起瘦弱多病的自己,溫柔的說著每一句話,用一點一滴溫暖融化著那顆年幼卻已千瘡百孔的心,也讓她知道活著的不容易,卻更知道要努力的活下去,即使再苦再累。
關於十歲前的記憶中斷,眼前忽然跳出回到陸家的往事場景,那個母親深愛的男人,那個豪華奢靡卻沒有絲毫家的溫暖的別墅,那些陌生卻又有著相同血緣相似樣貌的哥哥姐姐,還有臉上充斥著的鄙夷和不屑,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高傲把鍾惜衝得遠遠地,在這個他們所謂的天鵝領地裏,她永遠是一隻醜小鴨。“你把這些文件送到四樓,順便把辦公室的垃圾送下去,哦對了,幫我帶一份咖啡……”那些頤指氣使,趾高氣揚的語調在耳邊回蕩著,鍾惜努力搖頭,想要擯棄這些並不美好的回憶,卻使不上任何力氣。
“姐姐,我叫陸子鈺。”那個一臉清秀的男孩子站在她麵前,滿眼無措,還有孤獨,對外界的懷疑和排斥,全都浮現在稍顯稚嫩的臉上,那一刻,鍾惜明白,這個和自己一樣孤獨可憐的孩子將會是自己的責任。
“媽媽……子鈺……”
鍾惜的聲音愈發低起來,右手一點點從桌上垂下來,緊接著,模糊的回憶紛紛消失,卻感覺自己身體輕盈起來,低頭一看,自己的身體變得透明,正從肉身上升起,第一次相信,原來真的有靈魂。
遺書被靜靜的放在桌角,黑色的簽字筆輕壓著,上麵寫著醒目的一行字:我,鍾惜,死後,自願將心髒捐獻給陸子鈺。
靈魂開始稀薄起來,鍾惜感覺自己的意識再次模糊,心裏卻有著從未有過的輕鬆和快樂,像無邊的黑暗之中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