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大恩的這一番話,說來平平無奇,無波無瀾,就像是在講述一件最尋常不過、司空見慣的事情一般,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根尖利的針一樣,毫不例外的直刺入栗苡薰被妒忌與怨恨的野草占滿的心,帶來不期然的痛楚。
祈雲未……栗苡薰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他可是這個世上唯一真心對她的男子?……不,若他果真像他說的那樣以她為重,至死不渝,那他本就不該自私的選擇一死了之,拋下她一個人來麵對這個皇宮的種種一切……也許當日,他沒有死,而是繼續留在她的身邊……那她也許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更何況,東雨梨所中的“合歡”之毒,確確實實是他臨死之際,為她解的……無論他是為著怎樣的考慮,都無法掩蓋他背叛了她這一殘酷的事實……
一念及此,栗苡薰稍稍動搖的心,複又堅硬如鐵。
目光灼灼的射向麵前的祈大恩,隻因她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於是開口問道:“東雨梨也知道你的身份嗎?……她所中的毒,可也是祈雲未服的那一味‘忘殤’?”
祈大恩迎著她懷疑而狠戾的眸光,回道:“皇後娘娘也是在祈大哥死後,有一日去含涼殿探望皇上,看到奴才在偷偷的拜祭祈大哥,細問之下,才知曉我的身份的……至於娘娘的死……奴才實在是難辭其咎……”
說到此處,便見那祈大恩臉上露出一種奇特而內疚的神色,頓了頓,似十分艱難的繼續道:“奴才明明知道皇後娘娘因為王爺的不信任,因為腹中孩兒的小產而傷心欲絕、痛不欲生……況且又為當初側妃娘娘和祈大哥的死,以及後來的辜遇之辜將軍的宮刑而耿耿於懷、內疚不已……已經有過一次的割腕尋死……而奴才卻還在她的麵前提及祈大哥服毒自盡的事情來……沒成想娘娘竟將這一樁事給聽到心裏去了……隻說要看一下那‘忘殤’的毒藥是何等的模樣……繼而借故將奴才打發了出去……再回來之時,奴才看到那盛著丹藥的瓷瓶沒有動過的跡象,便也沒有當一回事,根本不曾想過娘娘竟會趁機掉了包……直到一夕之間,朝野上下,皆沸沸揚揚的傳來娘娘於梨花林中,服毒自盡的事情……奴才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犯下了如此的大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祈大哥是這樣,皇後娘娘也是這樣……”
祈大恩平平的一張臉上,因為這樣的內疚而顯得有些扭曲的痛苦,他言辭鑿鑿的講述著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連最輕微的細節,都一一闡明,有聲有色,令人找不到一絲破綻,與值得懷疑的地方。
便見那祈大恩頓了頓,表情已經恢複了幾分平靜,一雙精光瀲灩的眸子中,卻突然露出一種很奇特的神色,似一刹那間就決定了什麼事情一般,又像是早就打好了這樣的主意,不過是在現在這一個當口上實施罷了,便聽他語聲淡淡,夾雜著一絲絲難抑的內疚的聲音道:“其實……早在祈大哥於天牢中服毒自盡的時候,奴才便應該隨著他一起死……隻是祈大哥臨死之際,千叮嚀萬囑咐奴才,一定要留下來,在這個皇宮中……他說他從此之後,已經不能再守護王妃娘娘您了……但總希望奴才可以替他看顧……正是為了祈大哥的這一請求,奴才才苟延殘喘的活著……哪知現在,皇後娘娘也因為奴才的疏忽,而慘死……奴才再也無顏活在這個世上……這便下去向祈大哥與皇後娘娘請罪……”
說到此處,祈大恩渾濁的雙目中,有精光一現,繼而從衣袖間劃出一個白底藍花的瓷瓶來,拔開那上好的梨花木塞子,舉手,便要將瓷瓶中的液體,倒入自己的口中……
栗苡薰見狀,心中一動,下一刹那,已經出手,將那祈大恩已經送到嘴邊的毒藥給狠狠的甩了出去,便見有一攤白色的液體,從滾落在地的瓷瓶中,灑了出來,烈性毒藥特有的氣味,在苡歡宮大理石鋪就的地麵上,霹靂啪啦的爆裂開來,一瞬間,那沾染了毒藥的地方,便已被灼燒的漆黑似炭,麵目全非,而苡歡宮的整個寢殿裏都迅速的彌漫著這詭異的死亡的氣息。可想而知,若是這小小的一瓶毒藥,剛才進到的是祈大恩的肚子中,那他現在已然肝腸寸斷,七竅流血而亡。
許是麵對栗苡薰這突如其來的舉止有些震驚錯愕以及不能理解,甚至帶著幾分被阻擋的氣急敗壞,祈大恩不由的喚道:“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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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栗苡薰將這個祈大恩招之苡歡宮開始,她都在仔細的觀察著他,不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最細微的表情,而他所講述的關於祈雲未與東雨梨之死的種種前因後果,也挑不出任何的破綻,還有他剛剛欲以死謝罪的舉動,都不似在弄虛作假。
之前,剛剛進宮的時候,祈雲未曾經提及過他在殺那鬼醫毒王之時,無意間救過一個被他迫害當做試藥工具的少年,現在也在宮裏當差,當時的栗苡薰,正沉浸在與秋月白久別重逢、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巨大的喜悅中,對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秋月白漸行漸遠,對東雨梨的妒忌與怨恨也慢慢的滋長壯大,她想讓她也嚐一下不能與心愛之人盡享魚水之歡的痛苦,遂念及她當初所中的‘合歡’之毒,便令祈雲未為她尋來,利用房妙妘,下到了東雨梨的羹湯中……
之後房妙妘竟因為她原本為著打擊東雨梨,而使計將東雨梨支於含涼殿,繼而在梨落宮中下了令人心神恍惚的媚藥,促使秋月白誤會,順利令得房妙妘李代桃僵,得到了他的臨幸……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次的謀劃,竟會令房妙妘歪打正著的懷有了身孕,這一切,使栗苡薰勃然大怒之下,更是深深的妒忌與恐懼,隻因她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有懷孕生子的福氣,而旁的女子卻偏偏可以輕而易舉的為她深愛的男子生兒育女……她不甘心……在怨上天的不公的同時,她更加恨的是房妙妘與她腹中的‘不速之客’……她已經不計較與別的女人分享她的丈夫的身體,但她又怎能允許再從她們的肚子中,生出他的骨血來,與她搶奪他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