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說越心虛,團著被角幹巴巴地答:“陛下說自己性情急躁,持此玉佩可隨意出行宮中任何一處,情急可用,無人敢阻……”
皇帝微微一曬,緊繃的麵容似乎鬆懈了一些,越發顯得他麵如冠玉眸若寒星,好看得驚人,“嚴妃好記性,著實令人稱道。”
嚴圓圓手下一鬆以為逃過一劫,皇帝忽然麵色一冷:“——朕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原來你對待身邊‘相依為命’的嬤嬤,亦能好到這種地步。”
連他在那種時候贈予的玉佩都能毫不猶豫地為了個嬤嬤動用,而他與她相識多年又是什麼結果?對比之下他隻覺齒冷心寒,靜默一秒後,隻怕對方口中再吐出什麼不想要的答案,不等她再開口,長袖一掃冷然起身,側臉冷漠異常。
“也罷。”
腳下生風眨眼間已至門口。將將要推門離去時,那腳步卻像被誰拽住生生停了下來。她心內屏著一口氣不上不下,隻覺寂靜的房間裏,對方每一下呼吸都好似密密麻麻的細線纏在自己心上。
她似乎隱約窺見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茫然之間竟也忘了出聲挽留。那人早已心冷,沉默片刻後不知本著什麼想法忽而問她:“倘若朕把孩子還給你,對於從前的事,你真的沒有要對我說的?”
“我……”
她要回答什麼?她該回答什麼?嚴圓圓一時大腦放空直覺自己有許多話要說,可那些話在嘴邊纏成一團叫她不知所措不知從哪說起,幾乎忘了追究他居然用了“我”。
有些事情有如花期可遇而不可求。皇帝沒有回頭,看不見她臉上糾結猶豫的表情,她亦不在他身前,無從發現當今天子沉冷語氣下到底是何情緒。
來不及脫口而出的解釋變成默認,黑袍金線的男子再也沒有足夠的耐心。木門隨著男人離開被輕輕關上,直到桂嬤嬤進房喜一遭哭一遭,直到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李福安親自將小皇子送回靈溪宮,“嚴妃”二字中重新擠進一個“貴”字,桂嬤嬤領著新來的宮娥太監從頭打掃靈溪宮——
榻上麵色恍惚的女子仍在想:是不是從一開始錯的人……就是她自己?
幾乎整個景朝的人都知道,嚴家的貴妃娘娘重新複寵了。
即將滿月的小皇子被重新送回娘娘身邊撫養,被撂了折子的嚴將軍父子受詔重新回歸前朝。沉寂一段時日的嚴府重新崛起,其迅猛之勢幾乎比之前盛寵時還要迅速。
畢竟中宮空置,嫡出的淑安公主並不起眼。一個生養了皇上目前唯一一個皇子的貴妃代表什麼全天下人都知道——大抵整個景朝隻有嚴圓圓在想:皇上大概再也不會來靈溪宮了。
嚴大夫人許久未見女兒,之前聽說她坐月子被禁足,在家不知對著嚴將軍父子哭了多少遭,此刻好容易進宮一趟,忍不住抱著女兒紮紮實實哭了一回,才有精神抱過小外孫逗弄。
“這孩子長得白白嫩嫩的,手腳可真有力氣。都說外甥似舅,可不就跟你哥小時候一個模樣。我看呀,以後肯定要麼像陛下似的,要麼像你哥,都是個能文能武的天才——可別像你爹那個大老粗似,我讓他舍下老臉給陛下遞個折子讓我進來看看你,不行送點東西也好,可他非說這樣對你不好不能連累你……這不好那不好的,看我閨女坐月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心疼死我了……等我回去非要好好教訓他不可!”
娘親心疼她,說著說著又抹上淚了。新生卡修複能力很強不會留下後遺症,嚴圓圓也不知如何解釋,隻好勸她:“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娘就別怪爹了,他這段時間賦閑在家又要擔心我,一定憋屈壞了,娘回去可要好好勸勸他才是。”
她娘親從前是落了難的官家庶女,嫁給彼時還是大老粗的爹。她爹現在的地位全是軍功掙出來的,跟娘親是患難夫妻,就算發跡了也沒忘恩負義抬小妾給娘找不自在。
娘親沒有煩心事保養得宜,一雙美目嗔笑間十分動人,“就你順著你爹,當年我說別把你送進來,就跟那謝府的小子做一對多好啊!人家現在都沒娶妻,說是沒碰上合眼的幹脆不要,也不知道哪家……哎呦你瞧我這記性,孩子起名了麼?小名叫什麼呢?快告訴我,我好回去跟你爹說說,免得他又跟我鬧個不休。”
無意中提起了不該提的人,雖然立刻避開不提,臉色也未免有些尷尬。
嚴圓圓知道娘是好意,十分自然地把話題帶了過去,見她悄悄鬆了口氣也沒言語。恰好沒過一會兒桂嬤嬤出來稟報時候差不多了,她送走又開始抹淚的娘親,對她的叮囑都一一應下,隻說“娘親回去轉告哥哥,讓他找個時間和我見一麵,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他”,這才目送她一步三回頭地遠去,獨自回了屋內。
白白胖胖的兒子正在睡床裏踢腿,睜著一雙純淨漆黑的大眼睛望著她笑。她亦對他笑了一下,半響,扶著床邊莫名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