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忽然出現,眾人都十分吃驚。
反應最快的良妃立刻姿態優雅地福身行禮,後頭的命婦小姐呼啦啦跪了一地。
有些頭回進宮的命婦第一次離天子這麼近,緊張得略微發抖,反倒是小姑娘們個個紅了臉。
皇帝腿長顏好氣質佳,嚴圓圓頭回見他時同樣差點沒繃住。此刻不覺得這些閨秀們偷偷抬頭窺視天顏是不矜持,隻是行禮的動作稍稍有點僵硬——
她也很緊張怎麼辦……
十月的桂子香氣沁人心脾,跪在階上時恍惚想起從前站在皇帝身邊狐假虎威的情形,一時有些恍若隔世,起身的動作便比旁人慢了半拍,一眼望去十分紮眼。
跪在後頭的桂嬤嬤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有些發抖,嚴圓圓壓根不想在這種時候刷存在感,察覺那人目光掃來時立刻垂頭裝鵪鶉。良妃同樣不願皇帝再被她吸引目光,連忙笑笑迎了上去。
“陛下怎麼親自來了這裏,也不使小全子知會一聲,看這些夫人們緊張得。覓珊都不說話了,別是被嚇壞了吧?”
她與皇上相處時日最近,語氣裏不免多了幾分和他人不同的親昵微嗔,皇帝也不見怪。
良妃娘家與柳府交好,柳覓珊時常進宮,在天子麵前勉強混了個眼熟。良妃說完後得了皇帝一個淡淡的眼神,她目中的欣喜若狂頓時有些壓抑不住,眼風還不忘往嚴圓圓這裏頗得意地一掃,好似自己已經踩在她頭頂上似的:“陛下天姿威嚴,臣女一時失神略有失態,還請陛下恕罪。”
“嗯。”
柳覓珊醞釀半天,力圖從腳趾頭美到眼睫毛,結果隻得來皇帝一個不鹹不淡的“嗯”,登時有些挫敗,臉上的沮喪連脂粉都蓋不住。
打仗的泥腿子就是上不得台麵,良妃暗嗤一聲,循著皇上的視線瞥了一眼旁邊即使不言不語也美得不可方物的謝盈容,心內立時警惕起來:“這兒風大,想來各位夫人小姐們都有些涼了,不如我們回暖香閣繼續賞花評詩,比這兒暖和也自在,陛下意下如何?”
“嗯。”
皇帝一貫冷淡寡言,良妃也不在意。呼啦啦一大群人說走就走,嚴圓圓小可憐模樣從頭到尾都低著頭,直到對方離開都未接收到冷淡目光。
……有點意料之中的失望。桂嬤嬤已經挪過來心酸道:“陛下剛剛竟然一眼都沒有看娘娘……”
“……”五月的天男人的臉。嚴圓圓默默往回走。
回房想了一會兒兒子,禦膳房就送了午飯來。最近的膳食越發清淡,嚴圓圓權當減肥。吃飽以後躺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小睡一會兒,醒時便聽見身後有細微的呼吸聲。
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懶洋洋地把下巴縮進被子:“嬤嬤怎麼又在那兒睡著了?早說了本宮睡覺不需要你守著,宮裏就你我二人,外頭還有禁衛看守,哪有小賊不長眼來個過氣寵妃宮裏作妖?嬤嬤快下去歇著吧。”
等了一會兒都沒聽見回應,半夢半醒眯著眯著又快睡著了——迷迷糊糊腦中靈光一閃忽然驚醒,翻身坐起回頭一看,正迎上一雙沉穩平靜的眼睛。
他目中無悲無喜,波瀾不驚——就如同在她難產之際生死之間選擇放棄,生完孩子立馬抱走禁足,與之前係統加持刷好感階段渣若兩人的存在並不是他一樣。
“……”
嚴圓圓沉默地捏緊手中的被角,在他的注視裏,連之前設想中好不容易找到碰麵機會後要說的台詞,也一句都說不出來。
當今天子登基六載,性情果決冷厲,前朝政務到後宮製衡從未有過心緒不寧拿捏不定的時刻。此前靈溪宮外殿枯等算一遭,此刻榻前靜坐算第二遭。
榻上的女子低眉順目麵容沉靜,從她身上半點看不出之前柔弱無辜,時常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或嗔或笑的模樣。方才的慵懶自嘲,宮門前的爭鋒相對,相識數年,他竟從未看見她在自己麵前張牙舞爪肆無忌憚的一麵。
……著實可笑到令人難以發笑。
他唇邊依稀彎了一下,那弧度卻不像在笑。目光定在她身上不動,眸色卻更深了。
嚴圓圓被他盯得脊背發涼,那視線如同猛獸對待已經到手的獵物,在思考應該從哪裏開始進食。
……但是這種時候應該覺得心虛愧疚的不應該是他麼,為什麼她反而覺得自己才是做錯事的那一方?
她捏緊被褥,半天才幹笑一聲,“臣妾不知陛下駕到,禦前失儀,還請……”
“嚴妃,”皇帝語氣平靜截斷她未完的話,眼眸黑若深潭,“你與朕相識多少年?”
“……”為什麼忽然這麼問?難道不是五年?她遲疑了一下,莫名有些緊張。皇帝誤解了她的表情,唇角微勾毫無笑意。
“南巡時朕送你的梅花簪呢?”
“……原是和那枚玉佩一並放在妝奩中,陛下上次派人都取走了。”
他臉色不變,眼中略有嘲意:“你可記得朕賜你那枚玉佩時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