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選擇(1 / 1)

有時候,選擇就是宿命,或者說宿命中注定了我們的某些選擇。沒有人告訴你在自己選擇的這條路上有什麼,隻有當你經曆過了那些不期而遇的驚或者喜,坦途或者困厄,才會慶幸或悔恨。但此時,一切都覆水難收般難以回頭。生活不會給你太多的選擇或變道的機會,它總是在你做出選擇的同時斷絕你往回走的道路。我無法明白父母那晚“用生命論證宿命”的對話,但是對另外一個場景的記憶卻清晰無比。這二者反複交織,印證著有些怪誕卻無法回避的宿命論。

街道上熙來攘往,人們摩肩接踵。我坐在一雜貨店門口望著繁榮的街麵發呆。我常常會發呆,隻是不知道為何會發呆。自從上了初中,發呆的頻率變得高了起來。也許這就是青春的特質,說不清的激動,道不明的惘然。中考後沒了讀書的要求,也沒有種田的辛苦,處於閑暇中的我進入了發呆的高峰期。發呆的次數如夏季的洪水一般頻頻來襲而且一次比一次來得猛烈。三天前,中考的成績已經放榜,我落榜的消息也是村人皆知,最後一位知道的居然是我!對於落榜,我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初三的時光並不算苦難。雖然被迫住進了學校,失去了自由自在的時光,忍受著豬食般的三餐,但一群狂野的少年聚在一起總是能產生一些不尋常的樂子。半夜餓醒來的我們翻過並不矮的圍牆,借著銀白的月光,踏著腳下的白霜去偷襲農夫的紅薯地。雖然地上有些冷、有些硬,有時候摳破了手指頭,但是當紅薯出土那一刻,能夠填飽肚皮驅趕饑餓的幸福感讓我們激動得滿身熱汗。雖然啃了一嘴泥,但我發誓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夜宵。

第二天我們在哨聲中爬起,洗淨嘴角殘存的泥沫子,重複新的一天。課堂上,大家扛不住青春成長所需能量的不足所引起的困乏展示著花式睡姿。羅漢式、釣魚式、強裝正襟危坐式、張飛怒目式,不一而足。我們艱難的抗爭著,但嘴角的涎水總是會化作透明的魚線在半空中搖擺。最後上鉤的不是什麼美人魚卻總是老師。我們一個個被擰到牆角站成一排,被要求像待檢閱的哨兵一般筆挺的站立。我們站在那裏搖搖晃晃,享受著太陽曬在身上酥酥麻麻的溫暖。我們站得東倒西歪,像一群散兵遊勇,潑皮無賴。我們時而昏昏糊糊,時而睜開眼睛望向窗外。我們等待著下課,等待著圍牆外的叫罵聲。

下課鈴聲一響,我們飛也似的奔向校門。這時候,校門口早就聚滿了學生和在校門外叫罵的農夫。昨晚遭受損失的農夫臉色漲紅,脖頸青筋暴起,踮著腳跟叉著腰,指著鐵門內的我們叫罵。從三皇五帝,老夫子孟亞聖到學校師生,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校長黑著臉,一言不發。而我們黑壓壓地圍著校門,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似乎我們不是挨罵者,門外叫罵的農夫也不是聲討者,而是戲台上鼻梁中心抹了白色“豆腐塊”的角色,給我們的生活帶來難得的樂趣。我們滿懷期待的等待著,津津有味的聽著他們的叫罵聲。當農夫罵出了幾句特別狠毒但是新鮮的語句時,我們會爆發出歡呼的聒噪,空氣中充滿了歡快的悅動。這時校長本就黑著的臉變成了鍋底顏色,居然變戲法一般手中多出根竹條或者木棍,惡狠狠地來驅趕我們。校門口出現了老鷹抓小雞般的畫麵。校長鍋底色的臉與我們因為興奮而漲紅著的臉繪畫出經典的撞色效果。可惜的是下課的時間太短,隨著上課鈴聲響起,這令人歡悅的遊戲也就戛然而止了,我們一陣歡呼再一哄而散。校門外的叫罵聲也因為沒了觀眾而漸漸消寂下去,校園再次歸於平靜。

就這樣,我們熬過了寒冬,迎來了暖春,在暑氣還不算炎酷的時候,我們畢業了。農夫們的紅薯,新出的黃瓜,初紅的桃子,沙甜的西瓜都沒少遭我們的毒手。在農夫們的謾罵和樹上的蟬鳴伴隨下,我們畢業了,在還不知道什麼是人生的情況下就要接受人生殘酷的選擇。這回我趕了個潮流,與我的小夥伴們一起落了榜。其實對我們來說,落榜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因為,在那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各種各樣的信息:誰在哪裏掙到了錢,哪些人從遠方歸來,一身光鮮,似是另一個國度的人……越來越多的人找各種機會打聽外麵的消息,借親戚朋友的關係走出了家鄉,走向那個傳說中能發財的遠方。一個新鮮而時髦的名詞“打工”在人們口中相互傳授。越來越多的小夥伴告別父母告別故鄉,懷揣著祈願踏上旅途,開始了自己的打工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