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兒其實心裏知道虎子不可能騙她,隻是情感上不忍相信,故才作此語。虎子拿袖子擦擦眼淚,強忍住悲痛道:“是……是真的,大哥遇害的地方叫風波崖,平日裏深草密布,熟悉地形的樵夫也會不小心跌下去。現在,大哥在……在外院。”風波崖!洛兒隻覺心髒在這一瞬停止了跳動,終歸,他還是逃不脫風波二字!她以為會避免的結局,反而提前到來了十幾年!
大腦一片空白,如同踩在雲端,腳下軟綿綿無一絲力氣,神智尚有一線清明,指引她向外走去,每一步都似千斤重,提不起步子,邁過門檻的時候險些被絆倒,虎子在旁急忙扶住她,擔心地看著,洛兒甩落他的手,堅持一個人走,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外院。
一副擔架平平地放在地上,上有白布覆蓋,嶽飛平日裏所使的大槍就放在一旁,因為被熊熊烈焰燒過,槍身如同烏炭一般,洛兒緩緩蹲下身子,不敢伸手去揭開那層白布,顫著手,動作極緩極慢,彷佛過了一千年那麼久,指尖才觸碰到槍身,槍尖猶自泛著寒光,耀人眼目,槍身卻是黑漆漆的,她的手觸到,也染上一層焦炭的顏色。
嶽老夫人心痛到極致以致昏厥,沒多久便醒了過來,此刻由李氏扶著亦來到院中,掀開白布,看到兒子的屍身焦黑,骨骼縮成一團,禁不住撫屍大哭,洛兒見此情此景,哀絕慟傷之極,根本想不到去勸慰,淚水順著腮邊滾滾而下,她有生以來從未經曆過這種失去至親至愛的痛楚,就是當年徽宗和阮氏故去,也僅是難過悲痛而已,眼淚卻少得多。
今日猛然聽到這晴天霹靂,魂魄俱失,昏昏然,茫茫然,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眼淚如同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然而,淚水再多,也洗不淨嶽飛身上焦炭般的顏色,直到嶽雲從外麵衝進來,伏在嶽老夫人身邊放聲大哭,邊哭邊搖頭:“這不是我爹爹,不是爹爹!奶奶,您告訴我不是,不是!”
洛兒才猛然驚覺,一個聲音從內心深處傳來:“嶽飛死了,死了,今生今世,你再也見不到他了!”身子頓時一軟坐在了地上,看著皮肉黏在骨骼上的手臂,一顆心直沉到最低點,那個千裏奔波隻為救她,在清晨冒著露水趕來隻為看她一眼,金殿觸怒龍顏隻為娶她的嶽飛,不在了!
嶽雲連問數聲,嶽老夫人不答他,撲過來抱著洛兒哭道:“姑姑,你告訴雲兒,這不是爹爹,爹爹沒死!沒死!”洛兒心裏又酸又痛,亦抱住嶽雲,落淚。嶽雲見她也是這樣神態,心裏信了,伏在洛兒懷裏大哭,安娘亦是無聲抽泣,嶽雷尚小,被她們一群人嚇得大哭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趙諶亦來到身旁,神情倔強,雙目含了淚,卻拚命忍著不落下來,一雙拳頭握得死死的,牙齒要的咯咯直響,末了,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斬釘截鐵道:“師父一路走好,諶兒定會勤習武功,為師父報仇!”他這幾個頭磕得甚重,屍身下麵的木板竟稍稍震動起來,一枚箭頭從屍身裏被震出來。
洛兒撿起,緊緊握在手中,她此刻心痛至極,力氣甚大,鮮血順著手掌的紋路滴下來,初夏在旁看見,唬了一跳,忙跪下邊哭邊道:“長主千萬保重,不可傷了自己。”洛兒低頭,看見鮮血淋漓的手掌,未語淚先流,半晌才道:“他都不在了,我再珍重身子,又有何用!”初夏更是嚇得厲害,忙用力掰開她緊握的拳頭,將那枚箭頭搶了出來,抬頭瞧見洛兒傷痛至極的眼眸,心裏亦是酸痛難過。
一旁的張憲瞧見扔在地上的箭頭,輕輕“咦”了一聲,臉上的神色卻是震驚與悲憤莫名。忽聽下人來報杜充求見,李氏忙帶了趙諶到內院,洛兒仍舊動也不動,目光久久停住在嶽飛的屍身上。張憲上前一步,對洛兒道:“長主還是請起來吧。”同時將那枚箭頭輕輕拾起塞入袖中。
嶽老夫人畢竟年紀大,經曆的事情也多,雖是悲痛,卻也能強撐著站起身來,對一旁下人道:“請杜留守廳中奉茶。”又重新俯下身子,道:“洛兒,起來吧。”洛兒哽咽喚道:“伯母……”嶽老夫人亦紅了眼眶,低聲道:“洛兒,隻怕杜留守是為五郎之死而來。”洛兒驚醒,雍丘屬京畿地區,怎會有這等凶悍的流寇,心裏立時生疑。
杜充正候在廳內,一見洛兒陪著嶽老夫人到來,急忙躬身作揖:“請長主安。同問老夫人安好。”洛兒揮揮手,道:“杜相公且請起。”坐定,單刀直入問道:“杜相公,孤且問你,到底是何人伏擊?”本來大臣見皇帝除了上朝皆是揖禮,拜見公主更不必跪,隻是如今在他管轄的京畿地區,準駙馬被人伏擊以致身亡,總是他治下不力,因此行了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