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乍然相逢(1 / 2)

批複韓世忠的折子簡單好辦,提起筆來刷刷刷就寫完了,待到給嶽飛寫批複的時候,洛兒卻隻覺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不知先說哪一句才好,懸筆沉思,過了一時,她方才寫道:“別來已久,縱有千言亦不能一筆寫盡,聞君訊息極喜極慰,軍旅勞乏,細務不盡,不知安康與否,君宜萬千珍重,免我懸望之心。紙短情長,不能盡述別情,來日方長,今隻揀一二事訴諸紙上……”

寫到這裏,洛兒驀地停下筆,她能揀什麼事說給他聽呢,說是她的兄長命人暗害他,還是他的孩子被她弄沒了?淚大顆大顆地砸在紙上,將墨色暈染開來,濃濃的墨跡被稀釋,變得模糊如同隔了霧的山水,隱隱綽綽不能辨認。複又記起這是公文來往,她微微苦笑,將紙扯碎,扔進紙簍,重新批複,一問錢糧可缺,再問軍心如何,嶽飛曾說道金軍北退,必會騷擾沿郡百姓,自己願率兵追擊,從左翼配合扼守鎮江的韓世忠,洛兒批複準奏。

頓一頓,提筆寫密劄,皇帝已死,趙氏嫡傳一脈唯有趙諶,命他先好生保護,戰事一停立即護送趙諶回行在。又寫為趙諶安危著想,此事不可事先聲張。沉吟再三,終是在末尾寫上“保重”二字,又覺得這兩個字不足以表達她的心情,於是改為“珍重,千萬千萬”。這才小心裝好。

隨著開春後漸漸回暖和金軍吃了幾個敗仗,江南的局麵也明朗起來,聽聞這樣的好消息,連太後的病情都有所好轉,朝堂上也不像先前一樣緊張,臣子們見麵是亦多了笑臉。隻是形勢依然不容樂觀,兀術被韓世忠阻截在黃天蕩四十多天,但是遲遲不決勝負,各地亦有遊兵散寇和金軍的小股兵力在騷擾。張浚建議在西北集結重兵放言與金軍決戰,以減輕江南的壓力,他願意親赴關陝,被洛兒否決了。曆史上張浚征得趙構同意後就是這麼幹的,結果臨陣之際斬殺大將曲端,富平之戰又將西軍的家底敗了個精光。此人並不適合臨陣指揮。既然大部分地區穩定了,那麼將李綱調回朝中好了,看他怎麼說。

洛兒將棲梧殿的南殿和前殿騰出來作為辦公之所,緊急時也會在此處召見朝廷的幾位重臣,後殿才是自己居處。此刻她嫌殿中氣悶,正坐在棲梧殿的滿樹桃花下,執一本《太平禦覽》靜靜觀看。小內監弓著身子小心翼翼走過來:“長主,李綱到了,見是不見?”洛兒忙命快請,自己亦起身相迎。

李綱一身灰色綢衫,漸漸走近,這兩年仕途多舛,國事艱難,不過是幾年功夫不見,星星點點已然爬上鬢邊,頗見老態。直到李綱走到近前,要給她行禮,洛兒才猛然驚醒,急忙彎身攙扶,李綱執意不肯,洛兒無奈歎口氣:“伯伯,若論起禮法,來日有的是時候講究,今日暫且免了吧,省的我也跟著拘束。”

她這樣說,李綱方才罷了,直起身打量洛兒,她往日圓潤的下頜變得尖細小巧,一陣風來吹得衣袖翩翩,益發瘦了,眉間眼角微微透出憂傷的神色,長歎一聲也不言語,心中頗多感慨,宣和年間的舊人多半已經零落,洛兒年紀輕輕卻也憔悴如斯,不免心中縈滿物是人非之感。倒是洛兒寧然一笑,命人設座,待兩人坐定,洛兒言道:“去年李伯伯的上的十議我已盡數看過,受益良多。”

李綱聽她說起國事,正襟危坐,緩緩而道:“臣當日急躁冒進,有些論斷說的過了,手段也過於酷烈,這一年多來時時反省,才知當日過錯。”初夏捧了茶來,洛兒示意先給李綱,自己撚著書頁的一角,沉吟道:“我攝朝政不久,多有疏失,本不該妄言,今日聽李伯伯妄自菲薄,卻有句話說。”她覷著李綱神色不動,便繼續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況且當日汪黃當朝,政令多不暢行,我雖不在朝,卻也時時耳聞。豈能將過錯全部攬到一人身上?”

洛兒眼見李綱神色稍稍震動,繼續道:“依我之見,伯伯太過於堅持‘道’,而少用‘術’,君子驅之以義,然朝堂之上,君子終歸是少數,庸人占多數,小人摻雜其間,誘之以利也不算什麼罪過。”李綱聽她這般放誕大膽地說話,不禁愣了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洛兒亦含了笑瞧著,良久,李綱才正色道:“長主氣度非常人可比,臣受教了。”洛兒愕然,她哪裏敢教李綱怎樣,不過是不像他一樣書生氣束手束腳而已,卻也不解釋。

一個小內監麵露喜色,對著洛兒行禮:“長主,呂、張、趙三位相公求見。”趙鼎是她新提拔起來的計相,主管全國財賦,洛兒一聽之下臉色頓時一變,樞密院、政事堂和三司使一起求見,難道朝中除了什麼大事不成?理一理心緒,剛說了聲“請”,張浚已經大跨步走進院門,呂頤浩年紀稍大,累得氣喘籲籲一溜小跑,趙鼎跟在最後不緊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