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那一年,宋清澤八歲,有罪在身,前路是斷頭台。陳敬端位主東宮,骨子裏透著一股年少輕狂的昂揚。

那一年深秋雨涼,天冷的早。宋家老爺就是在這個多事之秋,叫人參了一本。

經慎刑司查實,買賣官爵,私販官鹽數罪並罰落了個株連九族的下場。

行刑當天霧靄沉沉,秋雨纏綿,落在身上濕透了衣裳。有種滲入血骨的寒。

一條粗重的鐵鏈將宋家數百口人串成了一列,任人驅趕。

官差們腰間都別著一壺酒,手裏拿著結實的長鞭。冷了,就灌一口熱乎的暖暖身子,看哪個不順眼了,就揚手給他一鞭子。左右這要上斷頭台的人犯,連畜生都比不上。

彼時宋清澤打著赤腳走在地上,又冷又餓,身上還有用刑落下的傷,幾乎挪不開步子。官差手上的鞭子,便大多是落她身上。

髒薄的囚衣上血痕觸目驚心。她疼的發顫,咬牙不哭出聲來,卻還是從牙縫裏鑽出來一聲悶哼。

但她不得不邁出冷得發麻的小腳,繼續踉蹌的往前走。

從地牢到刑場,一路要繞過大半個長安。

就在那巍峨高聳的城門下。宋清澤第一次遇到陳敬端。那也是她第次見識到天家的陣仗。

隻見望不到盡頭的衛兵成彷成列的簇擁著為首的一駕馬車。那馬車四端飛簷雕成了巨蟒銜珠的模樣,大小足占去了半條道,車簾用的亦是上等的蘇緞。

她記得還在江南那會兒,父親就曾帶回來匹這樣的蘇緞。姨娘們都搶著要拿它裁衣裳,父親卻不依,送給她讓她妥貼藏好,日後長成大姑娘了,好拿來作嫁妝。

想到江南,小小的清澤麵上盡是悵惋。娘說生死不過頭點地,但她總舍不下江南。

她想念鄉語細軟,也想念那青石鋪就的窄巷。

她想得入迷,忘了周遭。全然沒有看到所有人都跪下恭迎太子。隻有她撐著身子立著,雙目無神的望著遠方。

也不知是誰一悶棍敲在她腿上,大抵是要她跪下。但到底是嬌養出來的官家小姐。這一棍子直接敲得她朝前撲去。

東宮的車馬整好經過,馬蹄車軸通通從她手上壓過。一聲淒瀝的慘叫衝出喉嚨,撕裂雨幕。

馬車內陳敬端閉目養閑,他從懂事起便日夜在校場操練,見慣了刀血。方才那一聲慘叫於他而言至多讓他動動眉頭。

但姚折語不一樣,她生來就是大院裏的小姐,花萎草枯她都於心不忍許久,何況活生生的人呢?

“敬端哥哥,敬端哥哥”姚圻語輕輕喚他。陳敬端眼皮也沒抬,不過懶怠道,“罪臣之後,不足掛心。”

“可是”姚折語左右狠心不下,她掀了車簾,隻見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倒在雨幕之中,衣裳那樣單薄,還滲著血,麵容更是蒼白似紙,叫人禁不住掛心。

“敬端哥哥,折語求你了。你救救她好不好?什麼罪臣之後,她至多與我年齡相仿,不過是被殃及的可憐人罷了。”姚折語撒嬌似的晃了晃陳敬端的衣袖。陳敬端抬眼恰好看到她沄然欲泣的模樣,認輸的輕歎一聲,擺擺手著福慶海去辦,“與慎刑司的說一聲,人東宮要了。”

聞陳敬端鬆了口,姚折語笑麵淺淺,宛如三月的桃花。說不得意是騙人的。要知道多少達官貴人對東宮趨之若鶩,陳敬端未必肯抬眼一看,卻獨獨容著她這小性子,屢屢為她破例。

而彼時的陳敬端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一聲口諭,會讓他此後的一生都跟一個罪臣之女糾纏不休。

那一天秋雨驟急,宋家四百一十八人,城門懸了四百一十七顆頭顱。隻有宋清澤活了下來。

她的至親是怎麼走的,她沒看到。行刑之前,她便被斷指之痛折磨得暈厥。

後來,她隻記得她閉眼之前,雲謁如墨,雨聲嘈切,有個人說要帶她走。